焦大哈哈大笑。
鋤藥叉開道:“老娘,我還小呢,不說這個,你看都嚇著小紅了。——你打算這園子怎麼弄?”
老娘發愁道:“這麼大菜地,我又種不過來,養魚又不會,怎麼弄?”
焦大笑道:“這土肥,種上草籽,等我養馬!”
焦大是馬夫出身。
小紅白他一眼,道:“你老爺子養馬,隻怕幾杯貓尿一吃,又馬毛兒都不見了!”
焦大就赧赧地不說話了。
他早年醉酒丟過馬匹,被小紅戳了傷疤。
鋤藥暗笑,剛剛焦大爺哄笑她來著,這丫頭片子報仇不隔夜。
焦大鼓起牛眼睛道:“小丫頭片子,那你說,你知道怎麼弄好?”
小紅也不理他,轉向鋤藥娘道:“嬸子,許多花地菜地,好種草籽菜蔬,水麵放蓮藕水草漂萍,蝦米螺絲,泥鰍烏龜,養千百隻鴨子,幾千尾鮮魚,空地上打棚子養幾百雞兒鵝兒。
閒時雇一兩個長工,忙時請短幫。嬸子做個管事,焦老爺子閒著也閒著,不如搭把手,我也懂些兒飼養法子,鋤藥又是個獸醫,咱這飼養場子,還怕不妥妥地?”
焦大說不出話來。
老娘看著小紅,眼珠子裡麵都要伸出手爪來。
鋤藥也暗歎:“古代的這半大小子姑娘,真不能當小孩看呐!”
原來,林之孝有意栽培自家姑娘,打小領著到處跑腿管事務,故此小紅的見識大。在原著裡,她對著寶玉,對著鳳姐兒,都是果敢爽利,寶玉鳳姐兒都喜歡她。
回到榮國府東門小院,焦大不客氣地占據了兩間東廂房,他自己住一間,他的瘸腿子老狗住一間。
他一邊安置狗窩,一頭鄙視丫頭子主子同住正屋,“丫頭不是丫頭,主子不是主子!”
小紅躲在屋裡不出來。
鋤藥無所謂,蹲著看他做窩,看那狗子。
那老狗老眼都有些渾了,看著挺普通。
焦大吹噓道:“不是吹的,我這條狗,刀槍陣裡出來,吃胡狼肉長大,草原上攆得過奔馬,這京城裡你找不出來第二條!”
鋤藥喂它吃一塊肉骨頭,那狗子理都不理。
焦大道:“它吃生肉。殺場上下來的貨色,隻愛飲毛茹血!”
鋤藥就丟過一條生兔子腿,那畜生閃電般躍起,淩空叼住,再退回牆角裡慢慢受用。
鋤藥吃一驚,看來真就不是凡品!
焦大吃過幾杯酒,叫過來鋤藥訓話:“聽說你字兒寫得溜,寫來我看看。”
鋤藥就寫幾個字,“大漠孤煙直”。
焦大拿起來看,正著看,倒著看。
原來他不認字。
焦大看一回,道:“這字兒我看得端正,比你老子要強!”
嚼一把花生米,吃一口酒,老頭子道:“你老祖,你老爹,都做個馬夫,,你如今升了個伴讀,是不是挺愜意?”
鋤藥想,小廝到伴讀,米籮裡跳到糠籮裡,當然是不錯。
焦大看見鋤藥點頭,竟然就大怒,厲聲道:“你老祖是個義從,你老爹也是個義從,雖然窮困,卻也是天地間一個男兒,不是沒膝蓋骨的奴才!”
鋤藥大吃一驚,他家難道不是三代貴仆麼?
比如他家的老宅子,據說就是“功仆”的獎賞。
焦大道:“賈府功臣罷了。功仆是一家人的說法,是主子看得重,作自家一份子看待。”
鋤藥明白了。
義從畢竟是外人。
而功仆在賈府是極有麵子的。比如焦大,天天沒事醉酒罵街,賈政還要管他酒錢。
而鋤藥自小被收進府裡,也是主家極大的恩遇,這個時代的人們膝蓋沒那麼硬,寧榮街後街的窮街坊大抵都以賈府為奴作為榮耀,而臘子樹賈家其時生計難續,故此賈府收了鋤藥。
若非賈府慷慨,鋤藥隻怕長不到這麼大。
以前的鋤藥是個快樂滿足的小奴才,如今的鋤藥,刻苦讀書,當然是不甘現狀。
焦大見孺子可教,就跟鋤藥講述起臘子樹下賈家的來由。
原來鋤藥家也是金陵人氏,隻不過和賈府關係遙遠。
金陵賈氏二十房,八房進京,都是和寧榮兩房挨得近的,十二房血脈遠著的還在原籍。
十二房和賈府的關係,恰如鋤藥家和十二房的關係。
換句話講,不過頭上頂著同一個“賈”字罷了。
鋤藥家是祖傳的養馬術,其父祖又都深具勇力,故此得賈府老祖看重,一直跟隨征戰。
豪門家奴的身份又實惠又有排麵,但對於想要往上走的鋤藥,卻是個局限,大楚朝科舉規定,罪囚奴仆不與試。
雖然賈府有承諾放籍,畢竟還是個未知數,鋤藥內心不免憂慮。
這個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