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遲神情一凜,他與沈偃相識已久,像這樣促膝長談朝政也是常有的事,但私底下,他鮮少自稱‘孤’。
在某種程度上,聞遲覺得他甚至不認可自己的太子之位。
人前,他受萬民敬仰,高高在上。
人後,他隻是泯於萬萬人之中的一粒浮塵,風吹即散。
於是聞遲敏銳地覺察到,他在這事上有所隱瞞。
裴知綏不知想起什麼,忽然笑道:“聽聞皇後娘娘執意要將宋四姑娘嫁入東宮,恰好我今日在茶樓遇見了宋四姑娘,言語交談間,也覺得她很好。”
沈偃目光沉沉地看著她,唇邊沁了陰鷙的笑意,“若非孤心中所慕,誰也踏不進東宮的門。”
她聞言笑了,笑得恣意張狂:“如此,我便隻能親自替表哥把把關了。”
這兩個瘋子……
聞遲心說。
*
兩日後,梁王府。
聖上最終以草芥人命的罪名,詔削奪梁王官爵,貶為庶人,流放江南。是日,宮裡派人來梁王府查抄家產時,才發現梁王早早便將金銀財寶記錄造冊,統歸庫房,王府內住著的姑娘們身著素衣,與梁王並肩而立。
旁人以為這對姑娘們是解脫,卻並非如此,失去了王府的救濟,她們隻得重新回歸風塵,過上賠笑諂媚的日子。
真正解脫的,其實是沈忌和青鸞。
沈忌還是王爺的時候,行事荒唐,好友寥寥無幾,即便有,碰上如今的情形,亦不敢靠近王府半步。
因此隻有裴知綏和沈偃前來送行。
臨行前,沈偃對沈忌說:“皇叔,流放不過是權宜之計,押送的隊伍已經替換成東宮的人,他們會在遠離京城數十裡的地方給你們解銬,身份文碟也備好了。此後山高水長,望自珍重。”
沈忌的眼眶噙滿了淚,拍了拍沈偃的肩,道:“偃兒,多謝你啦。我已是庶民,不敢同殿下論叔侄。倘若他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儘管傳信來。”
說罷,他恍惚地抓住沈偃的手,拍了拍。
“真的是,多謝你,多謝殿下。”
沈偃默了良久,才道:“無論天子庶民,您永遠是偃的皇叔。”
沈忌朗聲長笑,被脂粉金錢蹉跎的彎背似乎一夜間挺直了,身量也拔高不少,隱約可見當年那位揮樹揚花的恣意身影。
他等著一日,等了太久太久。
好在,還是等來了。
一旁的青鸞與裴知綏道彆後,又恭敬地行了個大禮,含淚的雙眸望著她,像是透過她在看曾經的主子。
末了,二人回頭看了裴知綏和沈偃一眼,麵帶釋然地上路。
日沉西山,夕陽的寸光洋洋灑灑地落在城牆上,裴知綏憑牆眺望,眼前忽然閃過前世的一幕。
同樣是這番蕭瑟的景象,戰鼓驟響,狼煙四起,金紅的殘陽落在即將出征的少年郎身後,背負寸光,神情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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