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錦華心裡明白, 劉知意定親之後,自己再沒有半分的機會。跑去為難韓家,隻會惹她不快。
他這些年一直老老實實, 沒有在外頭找女人。一來是他誌不在此, 二來,劉家父子可不是吃素的。他不敢。
當然了, 現在他發現, 劉知意本身也挺厲害。也虧得他以前沒有亂來,否則早就被趕出來了。
去了內城也是白跑一趟, 他混在人群裡,看著請來的先生將東西一筆一筆入賬。
金子八百八十八兩, 銀子八百八十八兩,更值錢的是那些東西, 隻一對東珠, 就要值近千兩, 還有各種和田玉和翡翠擺了三大盤子,還有城裡時興的料子若乾。著實讓這些人開了眼界。
趙錦華越看越心酸, 當初他們定親, 劉知意沒給這些。後來成親了, 他可以去庫房挑選, 卻沒好意思拿太貴重的東西出來佩戴,畢竟不管拿什麼。都得劉知意身邊的管是記錄在冊。
早知他們這場夫妻做不到頭, 當初就該將東西昧下送出來,謊稱丟了。也好過現在扣扣搜搜過日子。
現在後悔已經遲了, 趙錦華明白,如果事情重來一回,他們一家人還是不會將東西往外放。畢竟, 趙家祖宅多年沒有住過人,院牆也不夠高,把東西往這裡麵放,那是給賊留的。再說,趙錦華和劉知意感情很好,趙家夫妻花銀子不受限製,這成了親的人,能想到他們會和離?
趙母告知兒媳外頭那個孩子的事時,猜到了人會生氣。卻也沒想到自家會被掃地出門。
韓家夫妻也開了眼界,他們坐在那裡,麵色僵硬地聽著周圍人議論這些東西價值幾何,越聽越僵硬,越聽越害怕。
都說財不露白,這麼多的東西擺在這裡,那是招賊呢。
兩人對視一眼,都挺心慌。想著乾脆讓兒媳把東西帶回去……可沒這個規矩呀,下聘當天就讓人將東西帶回,那是打臉的做法。他們很想要結這門親,不想把事情往壞了辦。
韓大娘瞅準了個機會,悄悄把兒子拉到一旁:“這些東西不能放在院子裡,你趕緊想個法子。或者你跟劉姑娘商量一下,讓她的人等客人走了之後,悄悄將這些東西帶走。”說到這裡,她頗有些不自在:“我知道這事不講究,但這些東西是你們夫妻二人的,如果真被人偷走了,也太可惜了。”
那邊圍觀的人又是一片嘩然,母子二人看過去。似乎是唱禮的管事說了什麼,記冊的先生複述:“黃豆街宅子兩進宅子一座!”
黃豆街靠近縣衙,是這城裡有名的最安全的地段,當然,也是最貴的地段之一。兩進宅子,怕是得好幾百兩。韓大娘先是一驚,隨即道:“這可真……貼心呐。”
她想說大方來著。實在是忍不住,她就悄悄打量了一下麵前的兒子,長得是挺好,但夫妻二人做夢也沒想到兒子這張臉會這麼值錢呐。
韓長安看見她眉眼間滿是驚色,安撫地笑了笑:“有地方放了,稍後將那些抬東西過來的護衛請去吃飯,完了讓他們將東西送到黃豆街。娘,你辛苦了這麼多年,爹的病多年也沒起色,全都搬過去,該歇一歇,我也好找個高明大夫給爹治病。”
韓大娘哪好意思去住兒媳的宅子?
看這宅子已經給了兒子,在她眼裡,那還是兒媳的地方。沒看那個趙家……之前那麼風光,劉知意一翻臉,就灰溜溜滾了回來。
當然了,趙家現如今還是比先前沒結親的時候要富裕一些的。
這親事,隻有自家占便宜的份。都說拿人手短,韓大娘低聲囑咐:“以後你要好好伺候……咳咳……陪著劉姑娘,不許惹她不快。”
韓長安忍不住笑:“好,聽您的。”
韓大娘心慌慌然,還想要囑咐幾句吧,又不知道該說什麼,院子裡客人那麼多,也不是說話的時候。她轉身往回走,想到什麼又回頭囑咐:“說男人有了錢就想著去外頭喝花酒,你不許學哪些亂七八糟的破事在外頭亂來。”
“好,聽您的。”韓長安再次應下。
如此,韓大娘心裡放鬆了點。
這一次下聘,真真讓外城的人開了眼界。之後許多年都還有人提及。
有人上門提親是要招待客人的,韓大娘之前想要買菜,被韓長安拒絕了,他在內城訂了幾桌席麵。
遠是遠了一點,卻也篩掉了不是太親近的人,關係沒到那份上,人家也不好意思坐著馬車跑這麼遠去吃一頓飯。
事情挺順利的,傍晚吃飯時,劉家夫妻都出席了,兩邊見麵都是有心人,算得上相談甚歡。
定親時,婚期已經定好在一個月之後。
日子挺緊的,韓大娘卻不太忙,因為到時候並不是將媳婦娶進來,而是媳婦來自家接人。這看上去像是入贅,但事到如今,已經由不得他們夫妻做主了。
後來她也變得坦然,就當這日子是偷來的,過一天算一天,如果哪天沒有了,那就是福氣到了頭,怨不得彆人。
*
趙父已經看清楚了珠娘的真麵目,他手頭沒有銀子,也不折騰著出去找女人了,整日在家裡等著吃喝。
趙錦華從韓家回來,順便帶了兩壇酒,喝得爛醉如泥,整整三天都沒有出房門。趙母很是擔憂,好的,兒子除了醉酒之外,沒有其他過激的行為,她才稍稍放下了心。
她不高興,就想找人出氣。趙父看到她是能躲則躲,不管她怎麼罵,都跟鋸嘴的葫蘆似的不回一個字。罵了兩天,心頭的怒氣不止沒有減少,反而還愈發生氣。
於是她找去了陳家。
那陳家還欠著他們幾十兩銀子呢,那就是一家賴皮,要是不追債,他們指定想不起來還。
趙母上門破口大罵。
陳明本來已經將爹娘和孩子接了回來,見狀,立刻就將人給送走了。
雙親一把年紀還被人指著鼻子罵,他是真怕二人被氣著了。至於孩子……孩子還小,聽不得這些汙言穢語。於是,院子裡隻剩下了夫妻二人。
羅紅衣還在月子裡,到底是年紀大了,生這個孩子雖然一切順利,但她的身子虧損嚴重。生下孩子到現在一直沒能好好的休息,那是沾床就睡。
按理說,坐月子的女人不應該乾活。可陳明也不是勤快的人,或者說,家裡的這一攤事他根本就拿不起來。做飯不成,洗衣不成,打掃更是不成。
總之,才短短兩日,屋子內外已經不像個樣子。
羅紅衣假裝自己是瞎子,事到如今,她心裡明白,陳明指定會嫌棄自己,夫妻倆能不能過到頭都不一定。就算勉強在一個屋簷下,回頭陳明也不會如以前那般對她。
說實話,過去十多年裡,羅紅衣過的日子並不好。一家老小都指著她一個人伺候,從早到晚忙得腳打後腦勺,做的事情卻一點都不起眼。乍一看,好像她整日在家閒著似的。
也是因為此,她特彆想有個人伺候自己,所以才挺而走險跑去騙趙錦華。本以為這個孩子生下來之後,趙錦華就是不把她接走,也會給出一大筆銀子。如果將孩子帶走,也不會虧待了她。
人算不如天算。
羅紅衣躺在床上,聽到外麵陳明又在破口大罵,心下歎了口氣,翻了個身繼續睡。
陳明在外頭指桑罵槐,看見屋中沒動靜,他也煩了。一個大男人天天窩在廚房,費了半天勁,做出的東西根本就吃不下去,他不想再伺候羅紅衣了。
奈何女人就跟個聾子似的粘在了床上。陳明忍無可忍,一腳踹開了房門。
“羅紅衣,趕緊起來做飯。不貞不潔的玩意兒,你還當自己是功臣,等著彆人伺候呢。老子沒有休了你,那都是看在孩子的份上,彆得寸進尺。惹急了老子,到時直接將你扔出去。”陳明在門口說完,見床上的人還是不動,煩躁地上前一把將被子拽起扔到了外麵。
這一回,羅紅衣躺不住了。
她翻身坐起:“我剛生了孩子,身子弱。骨頭縫痛得慌,娘都說了,要是不好好養著,以後會落下病根的,到時更乾不了活。”
她說的是自己親娘。
“生孩子,我讓你生了嗎?”陳明發起脾氣來,不想講道理,見她隻坐著,並不下床,便上前去拽。
“快點!”
羅紅衣本也敵不過他的力氣,身子弱了,就更是渾身乏力,被他一把就拽過來丟到了地上。
夫妻倆鬨得不可開交,外麵敲門聲又起。
聽到動靜,二人的動作都頓住,陳明恨恨鬆開她的手,認命跑去開門。
要是不開,趙家那個老婆子能在門口罵半天。陳明還要給兒子娶媳婦呢,可不能被她臭了名聲。
羅紅衣抱起被子重新窩回了床上。
陳明開門回來看到這番情形,氣得又上前去拽。夫妻倆打得厲害,趙母閒閒看著,一開始還覺得有趣,沒多久來了困意,她打了個嗬欠,道:“彆打了,銀子還來。”
陳明頭也不回:“沒有!”
“少廢話,你們家可是跟人合股了小飯館,彆以為我不知道。還有,這個院子也要值不少銀子。”趙母伸手一劃拉:“將這兩樣賣掉,也差不多了。”
陳明隻後悔自己當初對趙錦華說了實話,都說財不露白,這些事兒除了趙家之外,他再沒有對彆人說過。哪怕是嶽家,也隻知道他們現在手頭寬裕,一家子不缺吃喝,但到底有多少銀子卻是不清楚的。
當初之所以說,是覺得趙錦華看不上自家這點東西,人家也確實看不上,當時還幫他指點來著。誰知道趙家一朝從天上跌落下來比陳家還不如?
說實話,如果不是趙錦華平時太富貴,出手太大方。夫妻倆也不會起這些心思。
“那個小飯館我已經轉給了彆人了,就在前年,銀子就是那天給你的那些。”陳明歎口氣:“大娘,我要是有一定會給你。至於這個宅子,不是我的東西,是祖上傳下來的,以後得傳到兒子手裡。你就算把我逼死,我也絕對不會賣。”
簡直是一毛不拔。
一文錢都不想拿出來。趙母一想到家裡的父子二人,脾氣就上來了:“你們一家都是騙子,要不是羅紅衣,我們家也不會落到如今地步,反正你今天要是不賣宅子,咱們就去公堂上對質。之前的銀子我全部還給你。”
說著就要往外走。
陳明人是不可能讓她把事情鬨開的,見狀急忙上前去拉:“伯母,你彆急嘛,咱們先把早飯吃了再說。”
“不吃,被你們氣得吃不下了。”趙母本來也是打算過來吃早飯的,隻不過還想拿點銀子回去。當然要裝作不依不饒的樣子。
她掙紮得厲害,陳明都有點拽不住。他眼神一厲,將人壓在身下,解了腰帶將人捆起來。
趙母有些被嚇著:“你想做甚?快放了我。”
“大娘,我給你做飯吃,彆去告狀行不行?家裡那幾個孩子也是你看著長大的,就跟你的後輩一般,你忍心讓他們娶不到媳婦麼?”陳明坐在她旁邊,還有些氣喘:“房子是不可能賣的,今天我就出去找活乾……”
趙母呸了一下。
那麼多的銀子,彆說他一個人了,算是陳家所有的人一起出去打短工,大概也需要幾十年才能還清,到時他墳頭上的草都老高了!
陳明臉上被噴了口水,伸手去插的同時又摸到了前兩天受的傷,心頭一怒,朝著趙母狠狠甩了兩巴掌。
趙母被打懵了。
“你要是再逼問銀子,我弄死你。”陳明惡狠狠道。
另一邊的趙錦華一覺睡醒,屋子內外安靜得很,他有點餓,頭還暈暈的,呼吸間都是酒氣。跌跌撞撞出門來,沒找見其他的人,廚房裡什麼都沒有。他找了根柴火當做拐棍出門,有鄰居看到他,好心的幫他指了趙母離開的方向。
趙錦華一看便知,母親應該是去了陳家。
他一拍大腿,對嘛,陳家欠了自家那麼多的銀子,一時半會又拿不出來。家裡還開什麼火呢,直接去吃就是了。
趙錦華宿醉未醒,扶著牆緩挪過去,今兒是難得的好天氣,個頭越來越高,他被曬得頭暈腦脹,半天才到了陳家的院子外。
他砰砰砰敲門,實在是被曬得昏沉沉,有些受不了了。
陳明開的門,看見是他,下意識就想關門。
那趙家伯母還被他捆在角落裡呢。
趙錦華早就防著這一手,利索地擠了進去,看到院子裡的母親,他的酒意瞬間就醒了大半:“你個混賬,這是想做甚?”
欠著自家的銀子,竟然還敢把人捆起來,難道是想殺人滅口?
是啊,如果趙家人都死完了,銀子也就不用還了。想到此,趙錦華滿心戒備,又想著先下手為強,他眼神一轉,看到了院子角落洗衣用的木盆,撿起來朝著陳明的頭就敲了過去。
陳明自然是要反抗的,兩人瞬間扭打在一起。你掐我脖子,我揪你頭發,疼痛傳來,二人下手愈發的重。
趙錦華是喝了酒的,走路的時候沒力氣,打架卻不輸人。當初他和劉知意在一起的時候,還特意去請了武師傅,雖然最後沒能堅持下來,可學到的幾招卻特彆有用。等他反應過來時,身下的陳明已經不動彈了。
他嚇一跳,哆嗦著手去陳明鼻子下,半天都沒找到他的呼吸。
趙母一開始還在起哄,讓兒子使勁打,此刻終於發現了不對,臉上血色褪儘:“怎……怎麼樣?”
趙錦華嚇得後退,又因為渾身癱軟,整個人跌坐在地上:“娘……他……他……他沒氣了。”
聞言,趙母麵色大變:“真的?”
確實是真的。
剛才翻滾的時候,陳明的頭被撞了幾次,後來趙錦華下了狠手掐,可不就把人給打死了麼。
趙錦華癱軟在地,道:“好像是……當初我請的武師傅教的絕招,有幾處可致人已死地。”說到這裡,他滿臉茫然:“可我隻想脫身,省著力氣的呀。”
兩個大男人動手,對對方都很不滿,下手時用儘了全身的力氣,壓根沒省勁兒。
不管是怎麼用力的,反正人已經死了。趙母滿臉慌亂:“快解開我,咱們一起逃吧!”
趙錦華跌跌撞撞過來,給母親解繩子,母子倆互相攙扶著剛站起身,正準備離開呢,餘光就撇見廂房的門開著,羅紅衣站在那處,臉色慘白如紙。
“你殺了他?”
聽到這細弱的聲音,趙錦華身子一僵:“紅衣,我不是故意的。是他先動的時候,他想要殺我娘,我才……”
“你把我孩子的爹掐死了。”羅紅衣身子一軟,順著門框滑落:“你們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