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掙紮著不肯起。
範繼良顧忌著男女有彆, 又不能把人擁入懷裡,隻這麼扯,肯定是扯不起來的。此時已是傍晚, 街上行人不多,但還是零星有幾個人路過,看到這邊情形,都好奇地看了過來。
做生意的人, 最怕引出談資, 尤其事關風月, 更是會在許久之後都還有人議論。
範繼良越想越慌, 脫口道:“你快起來,先說說發生了什麼事, 隻要我能幫得上忙的,一定儘力而為,絕不推脫。”
楚雲梨輕輕咳嗽一聲。
範繼良扭頭望來,頓時心虛。
而荷花已經起身,抽抽噎噎道:“範大哥,我知道你是個好人,當年的事已經過去了,我也沒放在心上, 更沒有想借此糾纏你。如非走投無路, 今天我是絕對不會上門的。”
說到這裡,她像是才注意到了站在旁邊的楚雲梨,勉強扯出一抹笑容:“這是嫂嫂嗎?”
範繼良頷首。
“嫂嫂, 我真的很羨慕你。大哥是個好人,以後你要好好對他。”荷花擦了擦臉上的淚,轉身就往外走:“今日我來得唐突, 你們就當我沒來過吧。這世道太難了,如果哪天得知了我的死訊,你們也彆太傷心。就當不認識我好了。”
說著,轉身飛快跑走。
範繼良追了出去。
上輩子的今天,荷花也上門來,說了一番似是而非的話後跑了出去。範繼良追出去一宿沒歸,第二天張六娘問及,他說自己不放心荷花,將人送回了家。
對於二人之間的關係,他是這麼解釋的:當初在村裡,兩家之間有些親戚,多年沒有來往了。
反正讓人聽著就像是遠親,又多年都沒來往。當時張六娘很忙,聽完了之後也沒放在心上。就是打死她,也想不到自己男人會把家裡所有的積蓄包括多年來買下的客棧全部拱手送人啊!
楚雲梨關上門,也追了出去。
荷花沒有跑遠,轉角之後就蹲在路旁嚎啕大哭。她甚至沒有壓低聲音,範繼良幾乎是轉眼間就把人給抓到了:“到底出什麼事了?”
楚雲梨站在陰影處沒有上前。
“範大哥,這一次我真的活不下去了。”荷花淚眼婆娑:“彆多想,我就是想著臨走之前看看你,這輩子不能做你的妻,是我一生的遺憾。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早早遇上你,並且絕不再那麼軟弱,不會由長輩安排。哪怕這天底下的所有人都不允許我們在一起,我也要留在你身邊。大不了,做一對亡命鴛鴦。”
範繼良沒接話。
荷花見狀,往後退了一步:“看我……說笑話了。兩人分開之後,我遇人不淑,吃苦受罪這麼多年,做夢都想要離開那個家。你不同,今天我看到你娶的妻子了,她是個善良的,隻看模樣就知道她很勤快。你運氣真好!”
她轉身:“你不要管我了。”
這大晚上的,雖然在城裡不會出事,可萬一呢?
一個女人獨自走在街上,萬一遇上混混,還活不活了?
範繼良不放心,追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彆走了,先去我那客棧住一宿,明天早上我送你出城。”
“無所謂,死都不怕,其他的我就更不怕了。”荷花甩開他的手。
範繼良再次抓住:“老實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兩人在大街上糾纏,好在這邊偏僻,才沒有引人注意。
楚雲梨始終站在陰影處。
“我嫁的那個混賬,他把我賣了。”荷花幾乎是用儘了全身的力氣說出這話,說完後身子一軟,整個人跌坐在地上。
猝不及防之下,範繼良沒能將她扶住,想要把人扯起來……憑著一雙手是拉不起來的,他乾脆也放棄了,自己陪著她蹲著。
“賣去了哪兒?”
“他時常說沒有兒子,這輩子沒意思。有了銀子就去吃喝嫖賭,前天他又去賭場住了一宿,我以為他跟以前一樣賭大小,輸完了就收手了,便沒多管。”荷花說到這裡,又開始嚶嚶哭:“嗚嗚嗚……可這一次他沒有輸完了還跑去借,足足借了百兩!這麼多的銀子,就算把家裡的田地賣了,還將我們兩人也賣了都湊不出來。那些人放下了話,如果還不上銀子,就把我抓到他們名下的花樓裡去接客………嗚嗚嗚……我這一生沒有過上幾天好日子,之前和你的事不是秘密,好多人都知道我還是姑娘的時候,就跑到男人家裡住了一段時間,不少人在暗地裡罵我水性楊花不要臉。可我又有什麼錯呢?我不過是想嫁一個自己想嫁的人而已……所有人都說我不要臉,這一次跑去花樓裡接客,他們更有話說了。”
說到這裡,她整理了一下額頭上的碎發,擦了擦眼淚:“反正大不了一死嘛,死了一了百了,活著這麼艱難,我還解脫了呢。”
範繼良麵色複雜:“你會被人議論,都是因為我,當年是我考慮事情太簡單。算起來都是我的錯。”
“那是我自己願意的,不怪你。”荷花還笑了笑,不過那笑容比哭還難看:“我看見你了,知道你過得好,有家有業,有妻子兒女,我就算到了那頭,心裡也能放下。就這樣吧。”
她說完,轉身就走:“不要再追來了。”
此時的範繼良心中滿是歉疚,下意識伸手抓住了她:“人活著才有希望,死了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不就是銀子麼,我幫你湊!”
說出這話後,他才驚覺自己說了什麼,險些咬著了自己的舌頭。
荷花一臉的驚詫:“那可是百兩,等到明天去還,就是一百二十兩了。”她搖搖頭:“我來這裡不是想讓你幫忙還債,這麼大一筆銀子,你還不起。不要勉強自己,反正我一條賤命,早就該死了。”
範繼良本來有些後悔,畢竟那些銀子不是一筆小數。可看見荷花一副坦然赴死的模樣,心頭特彆不是滋味。方才是脫口而出,此刻倒是真的想要幫她還債。
心裡開始盤算著自己的那些產業值多少銀子,嘴上道:“大晚上的,彆一個人,我不放心。不提咱們曾經的關係,不說我欠你的事,至少咱們還是同鄉吧?同鄉在外地遇上,就該互幫互助。跟我回去,我那客棧裡有多餘的屋子。放心,我將被子全部換成乾淨的。”
當下的人出遠門,如果可以的話都會帶上自己的被子,絕對不用外麵的。因為客棧收費便宜,那被子興許好久都不換一次。臟就算了,就怕被子被生病的人蓋過,萬一過了病氣,那可是會要命的。
張六娘客棧的生意不錯,就是因為一家人挺勤快,三五天就會將被子換下來洗。哪怕是大通鋪上的被子,也還算乾淨,比彆人家走進去就臭烘烘的客棧好了不止一點。因此,這些年下來已經積攢了一批老客。不進城便罷,進城後是一定會來住的。
“不去,我怕嫂嫂多想。”
範繼良也不為難她:“那我帶你去另外一條街找個客棧住。”
荷花沒吭聲,算是答應了。
範繼良在這周圍住了數年,對於周邊的幾家客棧了如指掌,帶她去了其中一家乾淨的……價錢也比所有的客棧貴,因為此,哪怕是夜裡,也還有空餘的屋子。
楚雲梨跟在二人身後,看著兩人進去,然後才回了家。
客棧夜裡是要有人守的,楚雲梨到家時,鍋中的熱水已經被打光了。玉林吭哧吭哧的拎著一個比自己半人高的水桶添水,玉平正在燒火。
應該是客人發現沒水了,將睡下的兩孩子折騰起來燒水。
楚雲梨以前接過玉林手中的桶:“我來。”
玉林不肯:“娘,您還病著呢,趕緊回去睡吧。爹一會兒就回來了。”
“你爹不會回了。”楚雲梨歎息一聲:“他帶著個女人去了李家客棧。你們回去睡吧,我睡不著,今夜我守著。”
玉林今年九歲,因為客棧中來往的人都是苦工,平時喜歡開黃腔,玉林一個孩子聽著這些長大,對於男女之間的那點事,比同齡人要懂得多。他臉色瞬間就變了:“那女人是誰?”
一副要衝上去跟人打架的模樣。
楚雲梨搖搖頭:“不認識,穿得破破爛爛。應該是你爹的同鄉。不管了,剛才我跟在後麵聽了幾句,他還打算幫那個女人還債,聽說欠了一百多兩,如果你爹要還,大概得把這個客棧也賣掉!”
玉林都傻了!
客棧是他們的家呀。
從他記事起都辛苦了好幾年才買下來的,買下客棧是一家人的歡喜似乎還在昨天,家怎麼能賣?
“爹應該不是這麼糊塗的人才對。”玉林皺了皺眉:“一個同鄉而已,能幫就幫一把,幫不上就算了,他又不是腦子有病。”
楚雲梨再次催促: “興許是我聽錯了,你們先回去睡。明天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