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平起早了,這會兒站在那裡瞌睡,沒注意聽哥哥和母親說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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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繼良和上輩子一樣,一宿都沒回來。
他回來之後也不會忙著乾活,這些事情最後還是會落在兄弟二人身上。玉珠去了她三姨家應該也住不久,定是要趕回來做事的。
因此,楚雲梨乾脆懶得回去躺著,燒完了水就將第二天的菜全部備好,又把拆下來的被子洗乾淨,天定時,整個院子裡都晾滿了。
玉林天不亮起來幫著買菜做飯,範繼良回來時,客人已經吃完了早飯,好多都走了。
他進門後就對上了滿院子的被子,愣了一下後問:“誰洗的?”
“還有誰?玉珠不在,兩個孩子又拎不動被子。明知故問!”楚雲梨一邊洗碗,一邊道。
她語氣冷淡,範繼良聽出來了她話裡的不高興:“對不住,我起晚了。”
玉林收完了碗,本來拿著笤帚在大堂裡打掃,這會兒端著盆子過來假裝打水,動作磨磨蹭蹭,實則支起耳朵聽父親的話。
“不要緊,反正也不是第一回,我都習慣了。”楚雲梨抬眼:“對了,昨夜你沒回來,在哪兒睡的?該不會是陪著那個荷花住了一宿吧?”
範繼良摸了摸鼻子:“不是!她要尋死,我不放心,就守在了一邊,天亮後將她送到了城門口。到底是一條人命,要是見了我之後出事了,不說我心裡過不過得去,她一家子胡攪蠻纏的禍害就不會放過我!”
楚雲梨不置可否:“回去歇會兒吧,這兒用不著你!”
範繼良鬆了口氣,好話跟不要錢似的往外冒:“我媳婦越來越能乾了,能夠娶到你,我是積了幾輩子的福。”
“再怎麼能乾,做這些事情也是要時間的。”楚雲梨認真道:“昨晚看你出去之後,我一宿沒睡,睡也睡不著,乾脆就乾活兒了。手中做著事,腦子也沒閒著,不停的猜你到底去了哪裡。是不是那個女人睡一床了,想要出去找,又覺得丟人,還覺得應該相信你。話說,你沒有做對不起我的事吧?”
範繼良:“……沒有!”
楚雲梨一個字都不信,孤男寡女相處一宿,荷花本就有心,而範繼良也並非無意……時隔這麼多年,人家一上門他就甘願給人家十幾兩銀子,幾乎是一家子的八成積蓄!要說他對荷花無心,誰會相信?
“沒有就好,今天你哪裡也不許去,就在家裡歇著!”
範繼良頷首,轉身往樓上走,回去洗漱過後,趁著一家人不注意,悄悄溜了出去。
他自以為自己的動作沒人發現,其實玉林一直都盯著他。他一出門,玉林立刻丟下手頭的活兒跟上。
生意人的孩子,尤其是小商戶家中的孩子,幾乎對這周圍都很是熟悉,因為平時沒少跑腿。玉林跟著他爹,一路到了這條街上的中人家中。
當下的中人是衙門指定,所有的房子田地鋪子買賣必須經過他們的手,由衙門蓋了公印,才算是換了東家。
整個城裡,這樣的中人有七八個,範家客棧的街上就有一位。
玉林看到這裡,心都涼了。
如果不是買賣鋪子,沒人會來找中人。他不死心,進了邊上的小鋪子假裝買東西。
足足一刻鐘後,範繼良才從那院子裡出來,玉林看他消失在街角,一刻也不停歇,飛快上前去敲了中人的門。
眾人以為又有生意,打開門看到是個半大孩子,臉色頓時就放了下來:“什麼事?”
玉林張了張口:“方才那人找你做什麼?他家的鋪子我主子看上了的,都議好價了。八十兩呢!”
中人一樂:“你主子挺厲害呀,一百兩的樓,八十兩就想拿下。回去告訴你家主子,我出了一百兩。衙門的康師爺是我姐夫!”
又有靠山,又願意出價,不管這小子為何是誰,都不應該再與他爭搶。
玉林隻是個孩子,不大會掩飾,當即麵色都變了。轉身就跑。
他一路不停歇,跑回了家中,迎麵撞上父親,也不喊人,直接去了後麵的廚房:“娘,你說的是真的。爹真的要賣樓!中人出價一百兩!”
玉珠愣了下:“二弟,你在說什麼?”
玉林眼淚奪眶而出:“娘,爹他要賣樓啊,真要是賣了,我們一家人住那兒?”
範繼良眼看兒子不跟自己打招呼,心裡就不太高興,他從小就教幾個孩子要孝順,剛好這會兒無事可做,客人也沒上門。他就追到了後院中準備說教幾句,結果,還沒有進後院就聽到了兒子的話。
一瞬間,他特彆心虛,心虛之餘,又特彆憤怒。幾步跨進了廚房,一把揪住玉林的衣領,抬手就是一巴掌:“你跟蹤老子!”
玉林都來不及躲,臉頰上的疼痛傳來,他眼淚落得更凶:“你打死我算了。”
範繼良愈發惱怒,還要動手。
楚雲梨端起洗好的碗就砸了一摞過去:“放手!”
碗朝著範繼良的手臂招呼,他下意識收手,碗落在地上砸成了碎片,他皺眉怒斥:“你瘋了!”
“我兒子輪不到你教訓。我看你才是瘋了!”楚雲梨伸手一指小樓:“你居然要把這些東西全部送給人家,你腦子呢?送了人之後,我們一家人吃什麼,住哪兒?”
範繼良心虛起來,眼神閃躲:“誰說我要送人的?”
楚雲梨滿臉譏諷:“難道你去中人那裡隻是詢價?還是你打算把客棧賣了,做其他的生意?範繼良,我們是夫妻,你有什麼打算,是不是應該先告知我,跟我商量一下?再提醒你一次,這間客棧和咱們所有的積蓄不是你一個人的,是我們全家人所有,不是你一個人可以決定的!”
“我……”範繼良氣虛:“你們出去,我跟你娘有話說。”
其實,在那位荷花出現之前,範繼良除了偶爾會跟客人喝酒之外,算是個不錯的人。從來不會對孩子動手,該做的事情絕不推脫,孩子生病了他也整宿整宿的守過。
幾個孩子對他是有感情的,這樣的情形下,楚雲梨要是說斷就斷,之後不管他的死活,幾個孩子心裡會有想法,也會私底下接濟他。
這可不是楚雲梨想要的。
“不用出去。玉珠和玉林都懂事了,玉平還小,但不能因為他小就不拿他當一回事。從會走路起,他就一直幫家裡乾活。關於這間客棧如何處置,他們也該聽一聽。”楚雲梨搬了個凳子坐在灶前:“說吧,我聽著!”
範繼良頗有些不自在,看幾個孩子不出去,隻得道:“六娘,那是我欠了人家的。”
楚雲梨眉眼不太:“欠了什麼,為什麼欠的?什麼時候欠的?先告訴他們一下吧。”
“六娘!那些事情怎麼好跟孩子說?”範繼良很不高興。
“沒什麼不好說的。”楚雲梨看向姐弟三人:“你們想不想知道?”
三人一起點頭。
範繼良:“……”
“這客棧賣了,我也算是傾儘全力幫了忙,回頭就再也不欠她。今天我已經跟中人說好,這間客棧不管賣給誰,東家得讓我們繼續做生意。”範繼良歎息一聲:“六娘,這件事情不還清,我這心裡一直都掛念著。這次之後咱們再辛苦幾年,再把客棧買回來……”
“憑什麼?”楚雲梨滿臉嘲諷:“是你占了人家的清白身子,你把他她得這麼苦。跟我,跟幾個孩子有個屁的關係。憑什麼讓我們辛苦幫你還債?就因為你是我男人?”
“對!你是我媳婦,沒有她就沒有現在的我,你也是因她得了好處的!這些債,我們一起還,我給你保證,我會努力乾活。”頓了頓,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以後我再也不喝酒了,你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絕對聽你的話!”
光看他的這番決心,聽聽這語氣,再看他誠懇的神情。說實話,饒是楚雲梨都看不出半分虛假。
男人興許真的是這麼想的,不是想要哄騙他們。可那又如何?
楚雲梨似笑非笑:“怎麼就能保證那女人一輩子就遇上這一次難呢?萬一還有下一次,萬一下一次比次更慘,你打算怎麼辦?”
“不會!”範繼良張口就來:“如果她再倒黴,我絕對不會幫忙。六娘,我真的希望你能諒解我這一次的做法。算我求你。”
“求我也沒有用。”楚雲梨一臉嚴肅:“如果隻有我們夫妻兩人,我願意再辛苦十幾年。但我如今不是一個人,我們倆有孩子,我不能自私的為了你而讓幾個孩子吃苦。玉珠已經十一,過三四年要備嫁,玉林要娶媳婦,我是他們的娘,將他們帶到了這個世上,得為他們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