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著她的男人沒有鬆手,還居高臨下看著角落之中吐血的範繼良:“你也不出去打聽一下我癩疙寶的名聲,上一次拿了銀子放過你,你還當這是成例了?拿這點兒就想打發我,當我們是叫花子呢。”
範繼良胸口痛得厲害,呼吸都在痛,他猜測自己應該受了內傷,眼看這些人不肯善罷甘休,他可不能裝死。
關鍵是就算這些人今天不把他弄死,十天之後還會再次登門,到時候他又怎麼躲?
所以,他打算勸一勸,讓他們十日之後再來拿一兩銀子。到時他辛苦一點,日子也還能往下過。
“賴大哥,我真的已經儘力了。”範繼良苦笑:“以後我賺的所有銀子都全部孝敬你們,說起來,那何富貴欠的隻是賭債……”
賭債嘛,從賭坊裡借出來,一轉手就被他們拿回去了。說到底,賭坊一點兒損失都沒有。如今能夠平白得他一個月孝敬的三兩銀子,已經很不錯。反正,誰要是反過來給他三兩,他怕是做夢都要笑醒。
“賭債怎麼了?”癩疙寶可沒那麼好說話:“那不是債嗎?我給他的是真金白銀,他自己輸了能怪誰?你要說自己一下子還不上,也彆哭慘。十天一兩不行,十天五兩,一個月十五兩。你要是不想我們上門,按月付也是可以的。”
範繼良張了張口。
“我拿不出!”
如果母子幾人還在,張六娘鹵肉的手藝不錯,多鹵一些拿到遠一點的地方去賣。加上客棧還有原先的生意的話,應該能夠湊得出來。
可如今張六娘不在,幾個孩子也不回來幫忙,荷花會做一些粗笨的活計,炒菜都不行……她炒出來的菜客人不愛吃,更彆提讓她鹵肉了。
這些天荷花雖然也儘力幫忙,可幫得有限。
“拿不出就去賺呀,還理直氣壯的,老子欠了你的?”癩疙寶沒好氣:“這一兩銀子太少了,哥兒幾個喝茶都不夠,隻能喝水。你趕緊想想法子,明天我們再來,隻要拿到五兩銀子,我們立刻就走,絕對不找你的麻煩。”
範繼良還想要哀求幾句,沒來得及出聲呢,一群人已經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他痛得厲害,憑自己起不了身。荷花上前拉他,因為力氣不夠,扯了半天,沒把人扯起來不說,還將範繼良折騰得夠嗆。
這些年範繼良是住在二樓的,那間屋子西曬,又在風口上。夏天特彆熱,冬天特彆冷,沒有客人願意住。
對於普通人來說,爬上二樓是很尋常的事。可範繼良身受重傷,每走一步都像是在被淩遲,爬了一半樓梯,渾身都已經被汗濕透了。痛得他眼前陣陣發黑,恨不能就地昏死過去。
荷花不知道他傷得有多重,但看他這麼痛苦,就知道事情不妙。她看身邊這人隻爬了一半樓梯就累得氣喘籲籲,一步也挪不動,輕聲道:“你坐在這裡歇會兒,我去請個大夫來給你瞧瞧。”
範繼良閉上眼睛直喘粗氣,聞言囑咐:“就請這條街的那個大夫,我手頭沒有銀子,好讓他寬限幾天。”
荷花淚水早已落了滿臉:“範大哥,是我拖累你了。”
往日範繼良聽到她這麼說,都會安撫幾句,此時卻完全沒了心情。
荷花見他不接話,一顆心直往下沉。不敢多停留,急忙去請大夫。
大夫看見荷花,心裡很是不喜。事實上,認識範繼良的人,都很不齒他的做法。尤其是這個荷花,明明知道人家是有婦之夫,卻還巴巴地往上貼,害得人家妻離子散。
關鍵是範繼良有她陪著,張六娘母子怎麼辦?
就是那母子幾人有張家依靠,且張六娘本身又是出了名的鐵娘子。不然,遇上個心理軟弱的,怕是隻有帶著幾個孩子跳河自儘的份。
但身為救死扶傷的大夫,有人求上門來,還是得治。可大夫麵前還有幾個病人,他準備將那些人看完了之後再出診。
“你要麼去請彆人,等我的話,最快也得兩刻鐘。”
大夫說這話時,一臉的嚴肅。
荷花也想去請彆人,畢竟範繼良的傷看著就挺重,可家裡拿不出銀子。這位是範家客棧多年的鄰居,兩家知根知底。就算不願意讓範繼良賒欠,也隻能捏著鼻子認。
彆人家可不一定了。
範繼良還要做生意呢,萬一有人堵著門要債……這和之前那個賭債不同。一來那個是賭債,誰知道怎麼欠的?不都說賭坊的人會出千?二來,那個不是範繼良欠的。
要是將範繼良想要賴賬的事情傳出,客棧的生意還怎麼做?
於是,荷花心裡再急,也蹲在了邊上等。
大夫看在眼裡,以為她不急。那荷花又沒說要賒賬,其實這條街上賒賬的人總共也找不出幾個來,之前範家客棧有張六娘當家,那是出了名的爽快。就比如做生意的人,有些人會先把貨拿去用了賺到錢了再回來付貨款,這種事不稀奇。可張六娘從來不這麼乾,都是拿貨就付錢。就算身上帶的錢不夠,欠賬也不會超過兩天。
過去十幾年夫妻二人都是這種處事,大夫整日被一群病人圍著,忙得焦頭爛額,抽空還要準備藥材。哪裡想得到範繼良如今已經沒錢到請大夫都付不出診費?
就算聽說範繼良找了一大堆債來背著,也壓根兒沒把事情往這上麵想。
結果就是,大夫忙完時,已經過去了小半個時辰。他晨晨準備藥箱,又豐富小徒弟磨哪些藥,完了才跟著荷花離開。
荷花恨不能飛奔,可大夫坐了許久,不敢走得太快。
兩人回到客棧時,門口還有幾個拎著行李的客人,換做平時,荷花會喜不自禁,這會兒她隻是道了歉,讓他們等一等……如何不能等,就隻能錯過了。
範繼良還是在樓梯轉角處,方才是靠著,這會兒已經躺在地上了,唇邊的血跡都乾了一塊。
大夫遠遠一瞧,見那人胸口起伏,臉色都變了:“怎麼傷得這樣嚴重?”
話音未落,人已經奔前麵去。
荷花見狀,頓時嚇一跳,追上去問:“大夫,他怎麼樣?”
大夫仔細查看過一遍,鬆了口氣:“沒有性命之憂,但內傷很重,需要臥床修養。你們這……”客棧好像很忙,如今人手也不夠。當然,他隻是有這一層隱憂,說到底這事跟他也沒關係,乾脆囑咐:“躺在這裡不行,這幾天有些冷,會著涼的。找幾個人來把他弄進屋子裡,小心一些,彆讓他再受傷。”
樓上的何富貴自己也有傷,再說也不一定請得動。荷花不好意思去麻煩客人,隻得出門去請了兩個鄰居。
兩個鄰居裡其中有一個沒什麼力氣,大夫看不過去,親自上手幫忙,頗費了一番功夫,才將人挪到了床上。
大夫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囑咐道:“他受傷很重,內臟應該在出血,你這藥要趕緊熬了喂給他,越快越好。如果能醒過來,應該就沒什麼大礙。要是明天早上還沒醒,千萬過來找我。”
荷花沒來得及送大夫。
大夫看她沒有要付賬的意思,也沒催促,反正一條街住著,這賬絕對賴不掉。
荷花要熬藥,自然沒空招呼門口的客人。
於是,客人離開了。
範繼良是半夜醒來的,一動隻覺得周身像是被石頭碾過一遍似的。痛得他動也不敢動。
荷花還在樓底下的廚房裡忙,範繼良看著外麵的月光,隻覺得一顆心比那月光還要涼。
他和張六娘做了這麼多年夫妻,從來都沒有受過這麼重的傷。母親總說六娘旺夫,讓他一切都順風順水。以前他不相信,現在有點兒信了,畢竟他才跟荷花在一起沒幾天,身邊的事就沒有消停過,瞧這樣子,稍微一段時間之內也消停不了。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門被推開,荷花端著托盤進來:“範大哥,我給你煮了碗麵。”
範繼良麵色複雜:“我喉嚨疼,咽不下去。有沒有粥?”
荷花啞然:“今天太忙了,我沒來得及熬粥。你……”想問你餓不餓,話到嘴邊才想起來麵前這男人從中午起就沒吃飯,肯定是餓的。當即轉身,“我去給你熬,隻是明天得請人了,我一個人忙不過來,這都子時過半,恭桶還沒刷呢。”
範繼良聽著這些,心裡愈發複雜。過去那些年裡,他沒有受過傷,但卻生過病。偶爾倒下,家裡的事情從來都不用他操心。就算是三天兩頭喝醉,生意也照常做,絲毫不受影響。
他早就知道荷花不如張六娘能乾,可還是下意識的將二人放在一起對比。
越比越慘烈。
“不用給我煮了,忙你自己的去吧。”
荷花也沒堅持,飛快下樓忙活。她是真的忙!
屋子重新安靜下來,範繼良又想起來了曾經的張六娘,要是自己病了,她絕對會給自己準備好飯菜,就是喝醉了醒過來,也有合適的東西吃。
喝完了藥,他又睡著了,再醒過來,外麵天已大亮。範繼良一想到十日之後要還債,就躺也躺不住,可起身吧,又渾身疼痛,壓根乾不了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