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家人因為錢立雪的婚事耽擱了一些時間, 地裡的活兒都落下了。
好不容易將事情初步定下,包括孫氏在內,所有人都去地裡忙活了一天。這大半夜的, 聽到錢立妮從外麵回來,好多人都不想折騰。
柳氏更是嘀咕:“那丫頭夜得沒邊了,還是要讓她幫家裡乾一點活。咱們這把老骨頭都下地了, 他憑什麼歇著?”
她已經多年沒有認真做過事, 多半的時候都留在家裡吩咐眾人就行,可地裡雜草已經長得很高, 不拔掉要影響收成。所以,今日她也去了地裡,這難得乾活的人累了一天, 回來隻覺得全身都散了架。
正想翻個身繼續睡,明早上起來教訓那丫頭呢, 忽然就聽到兒媳婦尖叫:“什麼?你跑去趙家退親?你跟誰商量了?趙家怪罪下來, 誰能接著?”
這一嗓門直接把錢家所有人的瞌睡蟲都吼飛了。柳氏本來動都不敢動彈, 這會兒也覺得身上沒那麼疼了,開門走到廊下, 甚至還點亮了平時舍不得點的燭火,陰沉沉的問:“到底怎麼回事?說清楚。”
楚雲梨坦然:“我不想嫁, 人家公子也看不上我,成親後多半不會護著我。未來的婆婆還縱容那個女人, 想也知道那是個大火坑,我還這麼年輕呢,不想被人害死,所以我去退親了!”
“閉嘴!”孫氏隻覺得天都塌了,未語淚先流, 哭嚎著質問道:“你這個死丫頭,誰給你的膽子?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與家裡人商量?你也太……我真是後悔把你生下來給家裡惹禍。你奶說你是掃把星,當真沒說錯。”
一邊哭,一邊撲上來就要打人。
楚雲梨當然不會被她打著,側身避開了去:“反正趙家人已經答應了,你們再生氣也挽回不了這門婚事。還是彆氣了吧,氣壞了身子不值得,這麼晚了,大家早點睡,明天還要乾活兒呢。”
柳氏:“……”
小柳氏:“……”
錢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時間真的殺了侄女的心都有。就連不怎麼管事的前老頭也覺得孫女這一次做的事情很不對:“妮子,你在家裡受委屈是一回事,這麼不顧大局,可有想過後果?你不想嫁,害怕嫁過去受委屈,可你要是嫁了,委屈的是你一個人,要是不嫁,咱們全家人都要吃掛落。”
楚雲梨似笑非笑:“爺爺,這門婚事本來就是雪兒的,如果不想讓趙家生氣,最好的法子是讓雪兒嫁過去。他們讓換親的時候你裝作不知道,這會兒倒是知道讓我替全家考慮了。合著雪兒就不能受委屈,可以不用為全家考慮?我就非得去幫她堵窟窿,要是不願意就是不識大體,不顧大局?雪兒是寶,我是那地裡的爛草都不如,你們這心,都偏到天邊去了吧?”
錢老頭皺眉:“妮子,我是就事論事。”
“反正婚是已經退了,你們這大晚上的在這兒論什麼都是多餘。”楚雲梨一揮手:“我折騰了一天,累得很,要回去歇著了。你們也早點兒睡吧。”
院子裡眾人麵麵相覷,小柳氏滿心焦灼:“這婚是退了,咱們是不是要把收到的那些禮物還回去?可那些料子已經用了,點心也吃了。咱們家就算能夠騰出銀子去買,在鎮上買不著呀。再說,家裡給雪兒備了嫁妝之後,還能拿得出這麼多銀子嗎?”
此話一出,所有人臉色都不好看,那些禮物就像是一座沉甸甸的大山一般壓在了眾人的頭上。
關鍵是趙府勢大,不還都不行。根本就沒得商量。
“不許睡!”柳氏大怒:“捅了這麼大的簍子,你拍拍屁股想睡覺,做夢!反正,家裡被趙家欺負,你一定是最先倒黴的那個。”
月光下,燭火中,楚雲梨衝眾人一笑:“這才對嘛,要倒黴,大家一起倒黴,憑什麼我一個人受罪全家得利?”
眾人看見她燭火下滿是笑容的臉,心裡都生出了懼怕來。
都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們好像真的把這個姑娘給惹急了。
可以前那麼聽話的姑娘,怎麼突然就變了呢?
那個韓六真的這麼重要?
想到此,眾人才想起來韓六已經定親,聽說秋收過後就會迎新婦進門。兄妹倆銀子不多,家境不好,村裡的姑娘不願意嫁,韓六娶了一個從山裡下來的。
據說離這裡百裡之外的大山中,有人以打獵為生,那地方才是真正的窮鄉僻壤,想要買點鹽都得走上百十裡路。裡麵的男人幾乎都討不到媳婦,姑娘都會想著往外嫁。
打獵為生,那是靠山吃山,很容易餓肚子。村裡的百姓辛辛苦苦一年勉強能夠飽腹,在城裡人看來是窮得叮當響。可對於山上的姑娘來說,能夠保證溫飽,不用每天為了下一頓飯焦慮,就已經是很好的日子了。
楚雲梨回了房。
錢家人還沒能接受這個現實,一時間院子裡安靜得落針可聞。
孫氏在家裡過了多年,知道這種時候很容易被全家針對,悄悄躲進了廚房。她不動還好,隻一動彈,柳氏滿腔的怒火頓時找到了發泄處,大罵道:“你養的好閨女。早知道你們母女這麼會惹麻煩,當初我說什麼也不娶你過門。如果沒有你這個克星,我兒子就不會那麼早死。我們老兩口也不會白發人送黑發人,更不會惹上這麼大的麻煩。老天爺不長眼呐!”
說到後來,已經開始哭嚎。
“大半夜的吵什麼,跟鬨鬼似的。”最近天熱,也就夜裡才涼快一點,楚雲梨推開窗:“有事情明天再說。”
“你沒明天了,現在就給我滾。”柳氏怒火衝天,伸手一指大門:“之前我們全家人都聽你的話,慣得你無法無天……滾出去,以後彆姓錢,我們家沒有你這種不知道顧家的混賬東西……”
她怒火熊熊,錢立雪姐弟三人嚇得不敢冒頭。這件事情說到底,是錢立妮起了貪心,如果一開始在沒人上門時拒絕了,也不會有這麼多的麻煩。
錢懷皺了皺眉,沒有吭聲。
孫氏嚇得瑟瑟發抖。
小柳氏看到侄女屋中沒有動靜,心裡有點兒慌。留了這個丫頭在家裡這麼多年,也不差這幾天。一來是趙家上門找麻煩時還能拿這個丫頭頂一頂。二來,姑娘嫁出去,問夫家討要一些聘禮本就是應該的。
侄女不是侄女,是白花花的銀子。傻子才把銀子往外推。
她咳了一聲,上前抱住婆婆的胳膊:“娘,彆生氣,妮子年紀小,不懂事,想不到那麼多。回頭我們好好說說她。大晚上的就彆吵了,一會兒把鄰居都鬨起來了。”眼看婆婆不肯罷休,她怕婆婆真的要把人攆出去,意有所指地道:“妮子已經十四五歲,用不了多久,就是彆人家的人,到時她如果不聽家裡長輩的話,還學不乖,那就交給彆人去教。”
柳氏懂了兒媳的意思,冷哼了一聲:“做了這麼久的大家閨秀,回頭也彆養著了,明早上,早點起來乾活,要是老娘起了你還沒動靜。彆怪我不客氣。”說完,又揚聲喊:“花兒,把我的那個竹鞭子找出來,不打是不行了。”
楚雲梨換了一身衣衫,又去廚房裡打水洗漱,然後才躺下睡覺。
乾活是不可能乾的。
過去那麼多年中,錢立妮做的事足夠多了。反正做太多,都得不到錢家人的感激。
*
大晚上的錢家院子裡鬨了這一場,天亮後,村裡人在挑水時就已經互相交換了自己所知道的消息。吃早飯時,半個村的人都知道了錢家的貴親飛了。
挺多人對錢立妮刮目相看。
連他們都覺得這丫頭老實,乾活踏實,又不愛俏,唯一的缺點就是有點太老實了。如今這性子一變,村裡人都覺得挺陌生。
反正,他們就沒發現誰家的姑娘有那麼大的膽子,敢獨自一人跑到城裡去找富商退親。
或者說,這麼好的婚事落頭上,村裡的姑娘接著都來不及,哪怕是不得婆家喜歡又如何?進門就有人伺候,過上幾年安逸日子,吃夠穿夠見識夠了,死了也不枉來這世上一遭。
錢家還是孫氏做早飯,昨天一家人都累得慌,夜裡又耽擱了瞌睡,早上就沒能起來乾活。
早飯好了,各間房中才有了動靜。
楚雲梨也起身吃飯。
主要是村裡買不到早飯,她不起來吃,這家人絕對不會給她留。
柳氏出門看到孫女就覺得心裡堵得慌:“稍後我跟你爺爺去一趟城裡,你也去,咱們去找趙夫人道歉,無論如何也要求得貴人原諒。之前趙公子願意結親,那肯定就是看上了你們姐妹,今天必須將婚期敲定。不能做妻,就是做妾,你這輩子也隻能是趙家的人,其他的心思都趁早收一收。”
就算不能挽回這門親事,也商量一下之前那些禮物要怎麼退還。黑不提白不提的,那是找死路。
反正,說什麼都要讓趙家人原諒錢家,不再找錢家麻煩。
楚雲梨言簡意賅: “不去。”
“不去我就打斷你的腿。”柳氏咬牙切齒:“你就是被我打死了,那也是活該,絕對不會有人說我不對。”
楚雲梨抬眼:“你打啊,剛好也讓村裡人看看你們這些長輩有多偏心。錢立雪是你孫女,我是該被打死的孽障!爹隻有我這一條血脈,你這麼恨我,巴不得和他斷子絕孫,當初彆給他娶媳婦不就行了?”
孫氏撈起邊上的鋤頭就砸了過來。
孫氏正在擺飯,看到女兒挨打,尖叫著跪在地上:“娘啊,你饒了妮子吧,她最近脾氣硬,吃軟不吃硬,有話好好說,千萬彆動手啊,我求您了……”
不知道是太過傷心還是害怕,還沒說幾句話呢,已經鼻涕眼淚糊了一臉。
突然有敲門聲傳來,院子裡頓時一靜。
這麼大的動靜,又吵又鬨的,鄰居隻要不是聾子,肯定都聽在了耳中,但村裡的人都挺識相的。就算再想看彆人家的熱鬨,也不會這個時候大喇喇上門。
敲門聲不停,似乎敲不開不罷休。孫氏忙著擦眼淚,小柳氏有些煩躁……能不煩嗎?錢立妮主動退親,趙府那邊不知道多生氣,到時追究起來,那母女倆命賤,活該去死。可他們是無辜的呀!
真的,要是知道這丫頭昨日天不亮就出門時跑去退親,她說什麼也要把人捆在家裡,或者乾脆將腿敲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