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親離世時, 蔣玉安才七歲。
半懂不懂的年紀,知道爹娘不會再回來之後, 他太過傷心, 至此一病不起。倒在床上兩年都沒能起身。
後來就算身子好轉了點,也就是在天晴的時候能在院子裡走一走,其他的事情根本就做不到。正是因為這麼弱, 這麼廢, 所以才能活到十七歲。
此時錢立雪聽到這番話,心裡實在羨慕,如果趙公子也願意這麼護著自己,那婚事也不會有變故,她如今也嫁到城裡做富家夫人了, 哪裡還會在這裡受氣?但她又不想認輸, 看不得錢立妮得意, 故意道:“可花無百日紅,男人的感情維持不了多久。他們永遠都喜歡年輕貌美的女子,而你又永遠都不可能十六歲。等到你人老珠黃,隻有被拋棄在院子裡哭的份。”
“想太多。”楚雲梨揮揮手:“現在他對我好就行了。”
錢立雪兒再次強調:“他不可能一輩子對你好。還有,不得家裡長輩讚同的婚事,多半好不了。畢竟, 長輩要是給他塞人,他又拒絕不了,想在你們中間挑撥離間很容易……”
楚雲梨偏頭看她:“你在嫉妒!”
“才沒有!”錢立雪立即否認, 可話說得太快,更像是假的。
姐妹倆一前一後往回走,李東南不好意思湊上來。
回到家中,錢家所有人都在偷瞄楚雲梨的神情, 想從她臉上看出得不得長輩喜歡。
小柳氏是個憋不住的:“妮子,和趙夫人脾氣不好,她有沒有為難你?”
“沒有。”楚雲梨似笑非笑:“我不為難她就是好的了。”
小柳氏聽到這話,隻覺得跟做夢似的。
“少吹牛!”
趙夫人心裡恨毒了蔣玉安,也恨那個鄉下丫頭不給自己麵子。捂著臉到了鎮上,讓身邊的人去買傷藥。
奈何小地方的人沒有多少銀子,大夫沒有備太好的藥。趙夫人又見自己的肌膚隱隱滲血,怕毀了容,當時就吩咐車夫即刻趕回城裡。
回去的一路上,她心裡一直都平靜不下來,一來是因為自己的傷,一來是因為蔣玉安的話。
蔣玉安是養父母留下來的親生子,當初收養他們兄妹,夫妻倆並沒有提出上族譜。
也就是說,他們還不算是夫妻倆的養子。一開始夫妻倆沒孩子的時候,兄妹倆都不急,反正能夠住在府裡的人除了他們兄妹也沒彆人。後來看他們有了孩子,兄妹倆旁敲側擊好幾年,可一直未能如願。
夫妻倆始終認為,他們相處多年感情那麼深,上不上族譜都一樣。蔣父甚至還語重心長的勸過:說以後不會虧待了他們兄妹。
可再不虧待,人都是自私的,在自己的孩子麵前,彆的都得往後退。
哪怕到了現在,趙夫人捫心自問,她最疼愛的還是自己的孩子。誰要是想搶兒子的東西,不用兒子出麵,她會先剁了那搶東西的手。
正因為這份不信任,所以他們兄妹做了一些事,然後才有了如今安逸的日子。她越想越害怕,回城後她沒有回趙府,而是先去了蔣府。
蔣玉林今年已經三十出頭,家中一妻四妾,孩子七八個,捏著家裡的生意,在外頭得人尊重,算得上春風得意。聽完了妹妹的話,他眉頭緊皺:“他真的說要賬?”
趙夫人點頭。
蔣玉林越想越氣,狠狠一腳將椅子踹飛了出去:“當初爹娘將我們兄妹接來,那是拿我們當親生孩子對待。我是家裡的長子,父親走了之後,家裡的生意合該交給我,他憑什麼來查?就算是我把銀子花了又如何?我是主子,是東家,銀子想花就花。我又不是看庫房的下人……”
“話是這麼說,可咱們兄妹沒上族譜呀。”趙夫人說到這裡,狠得牙癢癢:“這分明就是留了後手,還說疼我們呢,全是放屁!”
“人都已經死了,又不能把他們找出來給咱們上族譜。”蔣玉林眉頭越皺越緊:“你也是,招惹那個鄉下丫頭做什麼?玉安既然喜歡,讓他娶就是了,再說,他娶的姑娘越是上不得台麵,對咱們越有好處。”
趙夫人一臉不高興:“哪裡知道玉安的態度這般強硬,那個丫頭膽大包天,居然敢跑來退我們趙府的婚事,我不喜歡她,當時就多說了兩句。結果,她竟然朝我動手,可恨的是玉安還護著。不分裡外的東西,活脫脫一個白眼狼。”
最後一句話,罵的自然是蔣玉安。
“大哥,我看他臉色蒼白,應該還要養一段時間,你趕緊找點人把那些賬平了。”
“平不了。”蔣玉林擺了擺手。
“怎麼可能呢?你多找幾個人呀,彆舍不得花銀子,弄不好這些東西都不屬於你了,還省什麼?”趙夫人越說越急:“看玉安那副模樣,是真的想跟咱們算清楚,他還記恨著你不讓賬房給他吃銀子抓藥的事。要是他想起來查大夫……”
“不要緊,他本來身子就弱。我也沒有不讓大夫給他治。”隻是請的大夫都是那種擅長溫養的,養的速度不如損的速度,天長日久之下,身子虧損越來越嚴重。瞅著人都要死了,誰能想到他會突然好轉?
趙夫人鬆了口氣:“那你找人把賬本弄清楚,到時就不怕了。”
“查不清楚。”說這話時,蔣玉林滿臉的煩躁,嘀咕道:“他之前那麼弱,天氣最好的時候才能出來走幾步,誰能想到他會去查賬?過去十多年裡,我那賬本也沒怎麼掩飾。都是該花就花。”
長輩在的時候,兄妹倆就算養尊處優,也不敢花銷太過。
等到長輩沒了,蔣玉林當家,窮人乍富,那是什麼貴重的東西都想試一試。就算是現在,城裡所有的商戶都知道把最好的東西送到蔣府,隻要東西足夠好,價錢都能讓人滿意。
其實城裡的富商不止是蔣府,隻是彆人都沒有他這麼拋費。
“那怎麼辦啊?”趙夫人滿臉緊張:“豈不是一查就要露餡兒?”
蔣玉林愈發煩躁,揮了揮手:“趕緊回去吧,我好好想一想,對了,這件事情你不要插手,回頭就算我被趕出門了,跟你也沒關係。如果我真的出了事,你記得接濟下幾個孩子。”
當初趙夫人出嫁時,長輩還在,嫁妝是長輩置辦的。後來蔣玉林當家之後,又給她補了一些。趙夫人這些年能夠在夫家過得肆意,跟那些銀子和鋪子不無關係。
說到底,她自己鋪子裡的盈利都花不完,壓根不用看家裡的長輩臉色。有哥哥在,長輩再不高興也不好下她的麵子。
趙夫人隻得了一個兒子,護得跟眼珠子似的,哪怕兒子有些不成器,她也並沒有放在心上,隻她的嫁妝就有不少,加上兒子是長子,兩邊都銀子加起來,兒子這輩子就是什麼都不做,也能富貴一生。
聽到哥哥這話,趙夫人皺了皺眉,還是那句話,她願意把自己所有的東西交給兒子,但……交給彆人的孩子,她還沒有那麼大度。
“哥哥,還有其他的法子,沒有到這份上吧?”
蔣玉林轉悠了兩圈,頓住腳步道:“賬本經不起查,現在做假賬已經來不及了,畢竟,新的賬本做舊容易被查出來。唯一的法子就是和玉安握手言和。這樣,你再跑一趟村裡,給他送些東西過去。他不是喜歡那個鄉下丫頭麼,帶點女人用的東西給她,不求她幫著說話,至少彆跟著添亂。”
趙夫人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要求蔣玉安,心裡抵觸得很:“哥,我臉上還有傷呢,這種時候不宜出門,要不你自己去吧?”
“這假賬做了容易看出來,但我還是要試著做一做呀,在他回來之前得把家裡的事情都安排一下。讓底下的人對他尊重一些,再找人把他的院子修繕一番。想要和好,我得拿出誠意來。”蔣玉林煩躁得很:“誰讓你去鄉下的?要不是你不會說話惹惱了他,也不會落到這個份上。”
兄妹一人從當初雙親離世後互相扶持,一路走到今日。蔣玉林在妹妹麵前向來是有什麼說什麼。
可趙夫人聽了,心裡頗不是滋味:“說到底,我都是嫁出去的人了。蔣家的事情也輪不到我插手,要不是擔心你,我何必去討人嫌?”
她起身就走。
惱歸惱,她到底還是放不下,如果哥哥被趕出了門,或是蔣玉安手段高超,查出了這些年來哥哥有意害他,到時哥哥多半不能平安脫身。
她不願意照顧侄子,可要是哥哥沒了,她也不能真的不管。再說了,這些年她能在趙家肆意妄為,人家看的也是哥哥的麵子。
於是,趙夫人離開兩天之後,又回到了村裡。
最近村裡人都在準備秋收,這一段時間家家都挺空閒的。
錢立雪在娘家就沒怎麼乾活,嫁到夫家還是新婦,暫時也沒人使喚她,她一天都沒什麼事做,兩家離得近,幾乎每天都要跑一趟。
趙夫人來的時候,她正陪著親娘在河邊洗衣。
現如今沒人敢使喚楚雲梨,家裡所有的事情都落到了孫氏身上,不說做飯打掃喂豬喂雞這類雜事。這麼熱的天,家裡的每個人每天都要換下衣衫,一個人洗的話得耽擱大半天。
孫氏忙不過來,小柳氏又不敢使喚婆婆,可不得自己上麼。她一邊洗,一邊數落著孫氏母女,沒錘一下,都像是錘到母女倆身上一般,下手特彆狠。
錢立雪蹲在她旁邊:“家裡的衣裳都是他娘洗的,我不想碰,這些活兒,隻要一碰,粘上就甩不掉。”
小柳氏讚同:“彆太懶了,吃完飯幫著洗一下碗。”
“不乾!”錢立雪一口回絕。
“你這丫頭,家是一家人,東南肯定會心疼他娘,到時嫌你懶,日子還怎麼過?”小柳氏苦口婆心。
錢立雪笑了:“他對我挺好的,等到真的不高興了,我再乾也不遲。”
這話也對。
母女倆正說著呢,忽然看到不遠處的村口有華麗的馬車過來,離得遠,隻能看到玫紅色。
“好像是趙夫人來了。”錢立雪立刻跳了起來:“她絕對是來找錢立妮的麻煩,娘,我們回家吧。”
母女倆緊趕慢趕,到家時馬車已經停在了門口。一人對視一眼,按理來說,趙夫人應該是來找娘家弟弟的,就算到村裡,也不該到錢家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