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債還錢, 天經地義。
錢懷也不是那欠錢不還的人,事實上,他從記事起, 家裡就挺富裕的。彆人家吃野菜團子是常事,他從來都沒有嘗過, 無論吃的穿的, 都是彆人羨慕他。
日子一久,他就習慣了自己所擁有的東西樣樣都比彆人好。也習慣了彆人羨慕的目光。所以,他想被村裡人看笑話,也不想被村裡人看不起。上一次賣掉院子和田地還債……就是他的主意。
婆媳兩人本來還想拖一拖, 最後妥協了, 一來是他的堅持,二來也是他們不想讓錢立新被人追債。
如果能夠還上,他肯定就還了。若隻是五兩銀子,就算自己拿不出來,他去找村裡人借,也一定借來還了。
可這欠的是上百兩, 他拿什麼來還?
就算他想還, 也願意去借, 也沒人願意借給他。
“你們寬限幾天吧。”錢懷心裡恨兒子記吃不記打, 都說一個人不可能在同一個地方摔倒兩次, 兒子可倒好,輸了一回還不長記性。
“寬限也行。”說話的人吊兒郎當,“那你得跟我們保證哪天能讓我們拿到銀子,總不能讓我們一趟趟白跑啊。”
錢懷氣得牙癢癢,其實他心裡明白,賭坊裡欠的銀子, 多半都是被人騙了。不過是他沒法跟這些人講道理罷了,當即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我兒子有寫借據嗎?”
“當然有。”說話間,一張紙遞到了麵前。
錢懷死心了,閉了閉眼:“我侄女有銀子,要不你們去問她要?說實話,你們想收回這筆債,也隻有她才拿得出來。”
眾人早就聽說了錢立新這個姐姐的事,如果隻是鎮上做生意的人家,他們敢上門去要。可那是城裡的蔣府……之前就已經打聽過了,蔣府在整個府城中也是數一數二的大戶。
他們隻是幾個小混混,哪裡惹得起這樣的大人物?
“你兒子欠的債,我們問你討要,那是天經地義。沒有問到隔房堂姐頭上的道理。你可以去借……反正你儘早把銀子還上,咱們大家都好過。”丟下一句話,幾人轉身就走。到門口又有人回頭道:“我們後天再來,那時候你要還讓我們空著手,可就不會像今日這麼好說話了。”
幾人氣勢洶洶而來,凶巴巴的離開。院子裡正在搬子家東西的村裡人都不敢像方才那般高聲說話了,互相對視一眼,拿了東西就走,從頭到尾都不敢問錢懷內情……萬一錢懷是開口借銀子,他們給是不給?
這幾年風調雨順,家家在填飽肚子之餘,都有一些存糧和存銀。可說實話,那點東西都是從牙縫間省出來的,自己都舍不得吃穿,哪裡舍得給錢立新還賭債?
錢家欠的是百兩!
那就是個無底洞,真要是借了,猴年馬月都一定能收得回來。
錢懷看到他們落荒而逃,能夠猜得到眾人的想法,苦笑之餘,也知道為難這些人除了將那點為數不多的鄰裡之情磨光外,不可能拿得到銀子。
轉瞬之間,院子裡的人就跑光了。
本來剩下了不少菜,他早說了讓這些鄰居帶一點回去吃……這也是村裡人的習慣,紅白喜事後將剩下的飯菜各家分一點,也是感謝他們幫忙的意思。
但此時廚房裡的那些剩菜根本就沒有人動,錢懷心裡明白,拿人手短。村裡人分明是怕拿了菜後沒法拒絕他借銀子的請求。
小柳氏眼睛紅腫,道:“他爹,現在怎麼辦?”
錢懷看向不遠處的蔣家莊子:“我去找妮子。”
小柳氏心情複雜:“那丫頭肯定不乾。”
“總要試一試的,隻要她願意還債,讓我做什麼都行,給她道歉,給她跪下,甚至給她磕頭。”錢懷緩步出門,整個人身子都佝僂了。
小柳氏像丟了魂兒似的坐在院子裡的地上。
花兒勤快,村裡人走得急,院子都沒有打掃,她拿著掃帚正忙活得滿頭大汗,甚至沒有發現村裡人走得這麼快的緣由。
錢立雪從小不愛乾活,左右看了看後,去扶母親:“娘,天氣冷,彆在外頭坐,容易生病……”
話沒說完,手還沒有碰到小柳氏的袖子呢。小柳氏猛然回過神來,狠狠一把推開了她,指著她的鼻子破口大罵:“都怪你這個災星,你就是個禍頭子,如果不是你貪心,想要嫁入大戶人家跑去招惹了王家。立新又怎麼會一次次被人騙去賭坊?現在所有人都說他不懂事,卻不知道他是被人所騙,罪魁禍首是你!”
越說越生氣,她顧不得身上的難受和疼痛,衝著錢立雪踩了兩腳。
錢立雪的腰本來就痛,挨了兩下後,險些痛得暈過去,恍惚間看著麵前滿臉戾氣的母親,她簡直都不敢相信這是疼愛了自己十多年的親娘。
小柳氏對上她眼神,氣得失了智,又是一輪狠踹,錢立花看到情形不對,過來又勸又拉,始終沒能拉開。最後丟了掃帚蹲在地上大哭。
如果是尋常人家鬨成這樣,又沒個院子遮擋。早就有村裡的人來勸說了,可現在錢家的事……沒有人敢沾。母女人又哭又鬨,彆說有人勸了,連看熱鬨的人都沒有。
*
錢懷到了蔣家莊子外,敲門後得知主子有事不見人。
他還想求幾句裝裝可憐,大門就已經關上了,無奈之下隻得先回家,看到鬨得不可開交的母子人,隻覺得渾身疲憊。
傍晚,他又去了一趟。
這一次得以進門,進門的一路上他腦子裡都在想要如何說服侄女幫忙還債,餘光將路旁的景致收入眼中,又有些疑惑,這個院子他是來過的,何時種了這麼多的花草了?
一想到此,又有些羨慕。村裡的人,但凡院子大一點的人家,都會開出一片菜地。這家可倒好,全部拿來種花了。
看見侄女,他不敢擺長輩的譜:“妮子,我來找你幫忙來了。”
楚雲梨拎著花鋤種草藥,打算種一些來泡茶,道:“讓你進來呢,不是我對你心軟想幫忙。而是想跟你說個明白,以前家裡長輩在的時候,我們算是一家人。現在長輩不在了,就憑著你們夫妻對我做的那些事,咱們以後沒有來往的必要。你再上門,彆怪我放狗攆人,不給你留臉麵。”
錢懷:“……”
“阿新欠了一些銀子,如果不還的話,他都不敢回來。”
“他就是一輩子不回家,跟我又有什麼關係?”楚雲梨說這話時,一臉冷漠,“二叔,之前我給村裡人發料子,偏偏漏過了你們家,你還不明白嗎?”
錢懷麵色發白。
也就是說,在侄女兒的心裡,村裡人比錢家還要親近。他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可憐兮兮地道:“如果你不幫忙,我們家就完了。”
楚雲梨滿臉嘲諷:“你親自把我娘送去做妾,親自害我們母女完蛋。我隻是不幫忙而已,你放心,哪怕你們一家人都死了,我也不會歉疚的。”
錢懷往回走時,整個人失魂落魄。
一整夜,他沒有睡著,天剛亮不久,茅草屋的破門板就被人拍響了。
拍門的人動作粗魯,後來更是一腳踹了進來。還是那天的那些人,進門後就朝床上的錢懷伸出手:“還錢!”
錢懷:“……”
“再寬限兩天吧。”
話音未落,那群人一擁而上,衝著他拳打腳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