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回有上千裡,周平宇去了近一個月,他是被人抬回來的。
其實周平宇再出門三天後就後悔了,因為路上真的很不安穩。他圖便宜,住進了一間黑店,幾乎脫了一層皮才得以脫身。
這也就算了,他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傳出來的寡婦的落腳地不對。她是曾經在那裡住過,很快就搬走了。
周平宇找不到人,火氣越來越大。他這些年在城裡過得還不錯,便有些自視甚高,在有一次喝醉酒後說話時與人起了衝突,然後被那人帶著人打了一頓。他想去告狀,卻被打得更慘,無奈之下,他隻能讓人把自己抬回。
回來的周平宇沒有周長寧當初那麼嚴重,卻也差不多。
琥珀看見這樣的他,簡直都要瘋了。
“你怎麼弄成這樣,以後還站得起來嗎?”
夫妻分彆近一個月之後再見麵,琥珀也沒有擔心,沒有詢問,張口就是質問。周平宇本來就因為自己變成了廢人而難受,聽到這樣的語氣,當即就惱了:“你以為是我想變成這樣的嗎?遇上不講理的人,這就是天降大禍。你能不能趕緊把我弄回家裡?”
琥珀對他感情很深,請人幫忙把他弄進了屋裡。
出了這麼大的事,她特意跑了一趟,把兒子叫了回來。
最近她才知道,兒媳婦不願意住在娘家,也不願意回來,在外租了一個院子,夫妻倆過自己的小日子去了。
周開遠聽說父親受了很重的傷,皺眉道:“我這裡每天走回去都要半個時辰,再說我還要乾活呢,哪有時間照顧人。娘,你辭了活計,在家專心照顧爹,以後我每個月送點錢……”
話音未落,就聽到妻子柳氏咳嗽了一聲。
這咳嗽是裝的,周開遠卻聽話地住了嘴。
琥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你爹的腿以後都站不起來了,我扶不動他呀!”
周開遠張口就道:“幫助你一個人把爺爺也伺候得好好的,沒道理那時候可以,現在不行。就這樣吧,三月一會兒還要上工,得讓她補覺。”
琥珀站在緊閉的院子門前,都驚呆了。
兒子怎麼是這樣的?
一瞬間,她真心覺得這是報應。特彆後悔以前自己伺候婆婆和公公的時候偷懶,如果她那時候在兒子麵前好好伺候了長輩,是不是就不會變成這樣?
回去的路上,琥珀好幾次險些哭暈過去,扶著牆半晌走不動道。
這麼大的事情,她不敢瞞著自家男人。
周平宇聽完了兒子的態度之後,氣得砸了兩隻碗。冷笑道:“混賬東西,不孝子!”他眼神一轉,立刻就有了主意,“明天你就去找中人,把這個院子賣掉,兒子靠不住,咱們就當沒有這個兒子。拿著賣院子的銀子吃好喝好,老了後讓侄子下葬。”
院子是夫妻倆一輩子的心血,是他們倆在這城裡落腳的根本。琥珀有些不願意:“咱們還有點錢……”
院子是老頭子拿錢買的,夫妻倆這麼多年的積蓄除了自己吃喝外,全部都攢了起來,給兒子娶媳婦花了不少。有了孫子之後,琥珀對孫子和親家特彆大方,幾乎就沒有存銀子了。現如今手頭還有六兩多。
這些銀子可不是小數目。
“賣掉!”周平宇嗬斥,“然後我們租院子住。從明天起,你去找一男一女來伺候,男的伺候我起居。女的做飯洗衣,你也彆去乾活了,在家歇著。”
琥珀對於他的體貼,心裡很是高興。但是,總覺得有些不安穩。
她把人伺候好了,等男人睡著之後,回了一趟娘家。
孔氏聽說女兒大半夜來了,猜到出了事,讓人直接進了自己的屋。
琥珀的哥哥嫂嫂問了她要不要吃飯,被拒絕後,又回去睡了。
母女倆單獨相處,琥珀把事情說了。
孔氏眯起眼:“周平宇他……太自私,根本就沒有為你,沒有為孩子考慮。”
琥珀點點頭:“開遠確實不願意回來照顧她,可要是隻為了這個,就什麼都不給人留,未免說不過去。不看開遠,還要看孩子呢。他那麼小,要是沒有自己的家,多可憐啊。”
“你也是個傻的。”孔氏歎氣。
琥珀覺得母親上一次幫自己出的主意很好,雖然後頭出了些岔子,但確實就此擺脫了公公。她握住了母親的手。
“娘,你說我該怎麼辦?”
孔氏又長長歎了一口氣:“平宇這樣,會不會於壽數有礙?他到底傷得有多重,你知道嗎?”
琥珀知道,當時周平宇是被四五個男人打的,不隻是傷了腿,連那處也不行了。不過,兩人老夫老妻都已經人到中年,不行就不行了吧。她再也不用擔心男人在外頭亂來。
聽完,孔氏反手握住了女兒的手:“他都已經這樣了,最多也就十年好活,說不定隻有五六年的光景。到時候你還不到五十歲,肯定要改嫁。手頭沒有銀子是不行的,如果你本來就沒有錢,那也算了,但是你們家現在有這麼多的銀子,可不能任由他揮霍。這樣吧,宅子要賣,但是你不能讓他亂花錢,不用請兩個人,請一個人就夠了,如果可以的話,你還是出去上工。回頭等他走了之後,你手頭有錢,不怕開遠不孝順你。像你婆婆,手裡捏著那麼多的東西,兩個兒子誰敢不孝順?”
琥珀算是理清了自己不安的源頭,也覺得這個話有道理,男人是活不了多久了,他想把銀子花光,但是她還有很長的日子要過。
*
趕在天亮之前,琥珀回到了家,確實依著周平宇的意思把宅子賣了,因為賣得急,隻賣到了當初的買價。
拿著這些錢,她去請了一位三十歲左右的男人,想著他年輕力氣大,好挪動周平宇。
落在周平宇眼中,瞬間就想歪了。
“你是不是準備找下家?”
琥珀聽了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簡直一頭霧水。對上男人的目光,她才恍然大悟,瞬間氣得七竅生煙。
昨天晚上母親說她會改嫁,她當時還很抵觸。畢竟孫子都那麼大了,她等男人死了之後完全可以跟兒子住。沒必要再去彆人家裡過日子……結果,她完全沒有這種想法,周平宇卻提了出來。
“在你心裡我是這種人?你到底是怎麼看我的?”
夫妻倆大吵一架,琥珀氣得轉身要出門。周平宇卻喊住了她:“把銀子給我收著。”
琥珀有些緊張,母親的話,她雖然不打算照辦,但卻讚同某些事,比如,這銀子必須要捏在自己手裡。
“你拿著,我要用的時候不方便。”
周平宇絲毫不肯退讓:“你要的時候開口,我絕對不會不給。”
琥珀假裝沒聽見,轉身就走。
周平宇氣得胸口起伏。
值得一提的是,琥珀如今是自己住,周平宇就覺得她是嫌棄自己,所以才住到了隔壁。他想要拿回銀子,但自己起不了身,跟那個照顧他的年輕人相處了幾天之後,他就有了主意。
“鐵牛,幫我一個忙好不好?去隔壁找出她藏的銀子。”
鐵牛一臉驚訝:“這不好吧?”
周平宇隨口道:“沒什麼不好的,你去找找,找到了我有重謝。”
他看得出來,鐵牛不是那膽大的人,否則也不會為了二錢銀子的月錢來伺候一個病人。
鐵牛推辭不掉,隻得去了。
琥珀嫁出門已經很多年,和哥哥之間雖然沒有吵過架,自從有了嫂嫂,兄妹之間就不如以前親密。彆說哥哥了,她對母親都不是那麼信任。因此,她把五十兩銀子拿到後立刻就送到了銀莊存起來,然後把存單藏在了隱蔽處。
鐵牛家境不太好,找到東西之後拿給了周平宇。
周平宇很歡喜,可是這存單不能當錢用,得先去銀樓兌銀子,他出不了門,又拜托鐵牛幫忙,並且承諾兌完後給鐵牛一兩銀子。
這可是半年的工錢了,鐵牛很難不心動,至於這本來是琥珀藏著的銀子給了周平宇……反正都是夫妻倆,給誰都一樣。
鐵牛跑了一趟,得了一兩銀子,主仆二人皆大歡喜。
這種好事就跟天上掉餡餅一樣,雖說財不外露,但鐵牛還是忍不住把這件事情跟自己的媳婦說了。
世上沒有絕對的秘密,尤其是在兩三個人知道的情形下,很快就會傳開。鐵牛的妻子把這事兒告訴了娘家的母親,然後她娘告訴了她姨。緊接著街上的兩個混混就聽說了周平宇家裡有五十兩現銀的事。
大部分的人聽到彆人家有大把現銀都隻會羨慕,最多是嫉妒,但是,落在彆有用心的人耳中,就覺得這銀子唾手可得。
*
大晚上的,周平宇都已經睡著了,忽然聽到自己的門響了一聲,他沒放在心上,以為是貓狗,好不容易睡著,他想多睡一會兒。
等他察覺到不對勁時已經遲了,兩個男人把他捆住。逼問他銀子的下落。
周平宇不願意說。
沒有了這些銀子,兒子又不管他,他日子還怎麼過?
但是,他扛不住兩人的拳腳,本來就已經被人打廢了,再讓人揍一頓,他就要活不成了。比起小命,丟了銀子不算什麼大事。
更讓人生氣的是,這兩人知道他有多少銀子,拿少了還不行,愣是把四十九兩銀子全部拿走才算完,臨走前,還揍了他一頓。
這銀子到了周平宇手裡已經有三天,他足不出戶,沒地方花錢。家裡的吃喝都是琥珀準備,他也不想讓自己拿到銀子的事情被她發現,反正能瞞多久瞞多久。結果就是,自家所有的積蓄被這兩個混混奪走。
琥珀不知道隔壁發生的事,鐵牛得了一兩銀子,嶽父喊他吃飯,所以今晚上不在……那兩個混混也是打聽到了這個消息,所以才敢今晚上登門的。
翌日,琥珀一大早就去上工了。男人說的話太讓人寒心,她暫時不想搭理他,先晾他幾日,等他會好好說話了再談。
鐵牛到了,看見在地上躺了一晚上的周平宇,慌張將人扶起。
“叔,你摔了怎麼不喊人呢?”
周平宇喊了的。
他被打暈了,醒過來時不知道是什麼時辰,用儘全身力氣喊了半天,隔壁的女人就跟睡死了似的,他都懷疑琥珀是假裝沒有聽見,故意想弄死他。
鐵牛像是知道他要問什麼,道:“大娘已經走了,大概上工去了。”
周平宇閉了閉眼,沒指望了。
家裡丟了銀子,肯定是要報官的。
但是兩個混混已經連夜跑了,大人能做的不是用畫像貼在各衙門口,等著彆人報信。周平宇都舍得,主動提出給十兩銀子的懸賞。
想著銀子要是能夠追回來,給了十兩也還能剩下不少。
結果,懸賞是要先付錢。周平宇拿不出這個錢,隻能作罷。
琥珀都聽到消息傳開了,才知道自家發生了什麼事,她真的不敢相信,男人已經把銀子拿去,甚至被人搶走了。她慌慌張張趕回家裡,去了自己藏存單的地方,確實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了。
她當場就癱坐在地上。
凡事都要做好最壞的打算,這銀子既然已經被人搶走,那多半是拿不回來了,既然拿不回來,家裡是請不起人的,於是,鐵牛沒了活計。
琥珀想過要告鐵牛,奈何讓鐵牛拿東西的是周平宇……事情鬨大了,隻會讓人看笑話。再說,鐵牛也沒把銀子拿到外處,甚至還把自己得到的酬勞都還了回來。她實在不好追究。
還是當初讓周長寧躺著的那個草棚,本來這玩意擺在院子裡很難看,早就該拆掉的,隻是周平宇一直不得空,便沒有拆,如今派上了用場。
琥珀惱恨他自私自利,試圖在死之前把銀子花光。之後就恨他將銀子弄丟,如果不是男人自作主張把銀子偷了出來,那個存單絕對還在。
他就不配讓她好好伺候!
於是,琥珀也不找人,自己用儘全身力氣將周平宇拖了進去。甚至沒有換裡麵的乾草。
周平宇躺在一堆臭烘烘的乾草裡時,整個人都是恍惚的。
接下來,他和當初的周長寧夫妻一樣,每天一頓飯,還沒有水喝,餓了渴了就忍著。
*
楚雲梨住在鄉下,不止一次收到了周平宇的求救,都沒當一回事。
周平玉也聽說了這件事情,隻是他假裝不知道。當初探望父親,是因為他是晚輩,該去探望,如今這生病的人是自己哥哥,憑著兄弟兩人過去的交情,他不認為有登門的必要。
一直到半年後周平宇在冬日裡被凍死,楚雲梨都再沒出麵。
琥珀改嫁了,周開遠更不理她。
連親兒子都靠不住,琥珀也想明白了,在夫家使勁攢錢,她越是如此,越討人厭。
三年後,琥珀也病死了,甚至比她母親還要先走。因為她養成了摳門的毛病,逼著一家人吃放了幾天的剩飯剩菜,繼子女一家不願意,出去吃了。她為了證明那玩意兒能吃,硬著頭皮吃了一些,剩下的被她埋到了後院,饒是如此,也還是沒能扛過去,發現的時候,人都是硬的。
後來,周開遠上門試圖和楚雲梨認親,被拒之門外,這小子是個要麵子的,受不了被人嫌棄,也承受不住村裡人的指指點點。從那之後,就再也不回村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