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麼模樣, 大人看了都怕,清樂那麼小,你也不怕他來了之後做噩夢。”白氏歎息, “安心養著吧, 清樂邊有親娘, 有親外祖母, 不會受委屈的。便是受委屈, 你又能如何?”
這話很紮心,劉母的臉色愈發難看。
“嫂嫂,你回去吧, 我這裡不用人了,如果哪天真的不行了, 你再過來幫忙也行。”劉母不夠了她的管束, 這人攔著她見孫子,肯定是盯上了家裡的錢財。
往日裡她和娘家相處得不錯, 知道娘家人勢利,沒想到他們胃口居然這麼大, 簡直一點親情都不念。
白氏哪裡肯走?
劉啟南從頭到尾就沒醒過,之前還能灌下去水,現在連水都灌不下,最多就是這三五天的事。劉啟城中的毒和老的兩人一樣, 劉父已經沒了,她冷眼看著,小姑子也快了……最多半個月,院子裡的這幾個人就要死絕。
隻差著臨門一腳,就能拿到幾百兩銀子,她又不是傻, 怎麼可能現在離開?
“妹妹,你就彆跟我們客氣了。”白氏勸道,“趕緊放寬了心,你不會有事的。”
劉母心裡特彆後悔。
兒媳婦是在身子受了損害之後,才和一家子生分以至於後來心灰意冷主動離開。
此刻她隻剩下一口氣,才明白生命的可貴,如果那時候她沒有把兒媳婦往死裡折騰,而是請個人回來做飯,即便是一家子越來越倒黴,兒媳婦也還留在這裡。
有兒媳婦在她身邊伺候,哪裡輪得到這些外人來插手劉家家事?
原先她想省銀子,現在才發現,這銀子省到最後,自己不一定能用上,反而還成了催命符……她毫不懷疑,如果自己現在能夠找到一個高明大夫,勉強還能把小命拖下去的話,娘家嫂嫂說不定真的會下殺手。
越是想,心中越是悲涼,不知不覺之間門,劉母已經滿臉是淚。
“妹妹,你怎麼哭了呀?”
劉母不想多說,乾脆閉上了眼。小西那個沒良心的,家裡人一個個都病成這樣了,她也不說回來看看。
在女兒和孫子之間門,劉母選擇孫子,但她也還是打算給女兒留一點東西,可是人都不回來,她怎麼留?
讓彆人轉交,能不能落到女兒手裡都不一定。
她閉眼默默流淚,聽著外麵的動靜,似乎根本沒有人路過。她便也懶得折騰了,反正村長那裡有一張契書,之前也已經說定,隻要村長能夠好生把東西交到孫子的手中,就能拿到十兩銀子的酬勞。
如今她隻希望村長正直一些,不要貪圖彆人給的好處。
白氏見她不說話,知道她是放棄見孫子了,心中頓時一樂,抬手幫她掖了一下被子。看在姑嫂多年的情分上,她會好好送劉母最後一程,但也僅此而已。
她去了廚房做飯,一家三個人,有一個完全不吃,有兩個隻能喝粥,她也不客氣,全部用粳米熬了一大鍋,還炒了兩盤菜。當然了,生病了的人是沒胃口吃菜的,兩盤菜都是她的。
這邊剛剛把菜鏟進盤子,突然聽到劉啟南的屋子傳來咚的一聲。白氏嚇一跳,忙奔過去查看,該不會是便宜外甥醒了吧?
劉啟南從床上翻滾在地上,唇邊吐了一口血,眼睛緊緊閉著,白氏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氣過去,閉上眼睛將手伸到他的鼻子底下,好半晌都沒有感覺到有氣息。她睜開眼,發現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劉啟南的臉色已經變得灰敗慘白,一看就不是活人所有。
這是……死了?
白氏膽子大,但讓她獨自一人和死人待在一起,她還是心裡發毛,這大熱的天裡,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她嚇得連連後退好幾步,跑到院子裡衝著劉母大喊:“啟南不行了!”
劉母昏昏欲睡,自從中毒之後,她就沒什麼精神,聽到這話,猛然醒了過來,困意不翼而飛。她想要起深刻,剛剛站起,整個人又跌了回去。
摔回椅子裡,劉母才反應過來娘家嫂嫂說了什麼,當即哀嚎一聲悲哭起來。
白氏沒有搭理她,飛快跑到外頭去喊人幫忙。
村裡立刻動了起來。
在他們眼中,劉家人挺倒黴的,這喪事一場接一場的,眼瞅著還有兩場。
很快,院子裡就擠滿了人。也有人來勸劉母節哀,可隻憑著他們那乾巴巴的語氣,劉母如何能不哀?
她趴在兒子的靈前,哭得肝腸寸斷。在極度的傷心過後,理智回歸,她忽然覺得小兒子去得正是時候……她知道自己不該這樣想,小兒子的離世確實解了她的困境。
楚雲梨不打算過去,最近她拿著幾十兩銀子,正準備找人建個院子。
她私自決定和離後,趙家夫妻唉聲歎氣,哥哥嫂嫂沒什麼反應,偶爾提及,都覺得她太過衝動。也沒有問過她以後要怎樣,但是楚雲梨心裡清楚,如果不帶著兩個孩子搬出去住,家裡人早晚會覺得她是個累贅,到了那時,會明裡暗裡讓她改嫁。
這一家人和趙寶雲相處得不錯,楚雲梨不願意和他們鬨到那樣的地步。
果然,趙家寨聽說她要自己造院子時,第一個反應是浪費銀子,紛紛勸她住在家裡,把銀子給兩個孩子攢著。但看她執意,便也沒有再勸,趙家父子幾人還在幫著她奔走宅基和磚瓦。
很明顯,他們不讚同女兒和離,不讚同女兒造院子,但是,不抵觸女兒單獨立戶。
唯一的要求,就是讓女兒住在自家對麵,近一點,可以互相關照。
當然了,由現如今來看,根本不存在互相,都是趙家照顧趙寶雲母子。
楚雲梨正在院子裡挑揀肚子裡的乾草,這一家子太勤快了,她不好懶著,這也是她要搬出去的原因之一。
長輩都還在乾活,趙寶雲要是閒著,家裡人不說,楚雲梨也不好意思。正挑著呢,有人來敲門。
楚雲梨認出那是村裡的一個半大孩子,此時他神秘兮兮踏進院子,還警覺地把門關上。院子裡的趙家人都覺得奇怪,趙母好奇:“劉二,什麼事?”
“我找寶雲姐。”他湊了過來,“剛才我去劉家幫忙,伯母私底下找到我,請我幫忙傳個信給你,讓你務必去一趟,說她有遺言要交代。還強調說,你不去一定會後悔。”
楚雲梨起身。
想也知道,應該是安排劉家那些家財。
最近楊家人不錯眼的盯著,誰都進不去那個院子,有人登門探望,也隻是把東西送到門口,壓根進不了院子。
劉家院子裡人很多,有些在挑水,有些在搬柴,還有些人在搭灶,也有人去外頭村裡各家收羅鍋碗瓢盆。楚雲梨此時進門,一點都不顯眼,看見她的人會多瞅一眼,但也僅此而已。
她直奔劉母所在的屋子。
劉母看到她,眼睛一亮,立刻就讓守在自己身邊的人出去。此時這屋中有十來個人,大部分都是周圍鄰居,其中有兩個是楊家的媳婦。
鄰居們看她趕人,心知是她私底下有話要交代兒媳婦,紛紛起身出去乾活,留下來的一個是白氏,一個是林氏。妯娌倆跟粘在了凳子上似的,愣是不起身。
楚雲梨不看她們,隻問:“伯母找我過來,有事?”
劉母看了一眼兩個嫂嫂,這人攆不走,明顯是不打算走,留下來的目的也簡單,多半是想阻止她把地契和銀子交給兒媳婦。
既然這些人都不客氣了,那她也不用在乎楊家人的想法。當即從袖子裡掏出了一疊契書:“寶雲,這些東西給清樂留著,給小西十畝地吧……不過,不要現在給,羅家人靠不住,如果她離開了羅家你再給,如果她不肯離開羅家,那就十年後再給。”
十年的時間門,足以讓女兒看清楚羅家人的真麵目。隨即又想,萬一女兒離開了羅家,手握著十畝地,那不得被人覬覦?萬一有人衝著女兒的十畝地要娶她,那真的是剛出虎穴又入狼窩。
越想越不放心,劉母吩咐:“如果小西離開羅家,你也等她嫁得良人過上三五年後,再把地契給她。”
邊上的妯娌二人看到她掏出銀票和契書時臉色就變了。白氏直言:“妹妹,我們是你的娘家人,是你的親人,難道還不值得你托付嗎?趙寶雲已經不再是你的兒媳婦了,人還這麼年輕,肯定是要改嫁的,你家這麼多的錢財,最後還不知道便宜了哪個野男人。我勸你呀,還是多留個心眼,不要太相信她了。”
劉母早就想過這種可能,但是,她自己也為人父母,養了三個兒女,雖然有所偏頗,但不會偏到哪兒去。將心比心,我讓她把家裡的銀子給自家男人揮霍,她是舍不得的。但對孩子就特彆大方。
照著這個思路,趙寶雲即便是要改嫁,以著她的精明,也不可能把劉家的錢財給野男人亂花。至於她以後生孩子……趙寶雲都二十多歲,之前她也跟兒媳婦說過,一個女人最多生三四個孩子,太多就要虧損自己的身子。
按照趙寶雲生四個好了……等她的孩子還沒長成,清樂已經長大,那孩子從小就聰明,絕對會往自己碗裡扒拉好處。還有,她打算在自己臨去時請相熟的人做個見證,劉家留下來的錢財和地契,必須花在劉家孩子身上。如此,趙寶雲要是敢在其他的男人和孩子身上花太多銀子,一定會被人戳脊梁骨,趙家好麵子,不可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劉母根本就不搭理娘家嫂嫂的話,隻執著地看著麵前的前兒媳婦。
楚雲梨沒有去接。
隨著等待的時間門越長,劉母心裡越來越慌:“寶雲?你快接著呀!”
楚雲梨不動,問道:“我想知道,這些銀票的存在,你有沒有派人告訴劉小西?”
劉母想到她會問這個,不覺得有什麼好隱瞞的,當即點了點頭:“今天早上我派人去了羅家。”
楚雲梨嗬嗬:“你可真是我親婆婆,坑了我一次還不夠,上一次我被劉小西下毒,運氣好才沒有被毒死。你是還想害我被她再毒一次?”
劉母一臉茫然。
“她知道我手頭裡有大把地契和銀票,還知道屬於自己的那份有多少,你讓我幫忙保管沒什麼問題。但偏偏要讓她在十年之後才能拿到,即便是改嫁,也要改嫁過後三五年才拿得到……到時候你們是死了,她一定認為是我想獨吞。”楚雲梨滿臉譏諷,“將心比心,誰都會這麼想,我們已經給出來的好處,已經屬於她的東西,偏偏我這個保管的不給。你說她會不會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我弄死?”
劉母:“……”
“我沒這麼想。”
楚雲梨冷笑一聲:“你隻為你自己著想,擔憂女兒,所以不想讓她現在就拿到地契。也沒想過我幫著保管的這段時間門會被她記恨上,或者在你想到了,隻是沒當一回事。認為這是我應該的。”
“你是她的嫂嫂呀,我們不在了,長嫂如母,你該管一管啊!再說,你得了這麼多的好處,隻是幫我這個小忙都不肯嗎?”
楚雲梨揚眉:“你為何願意把這麼多的東西交給我?除了清樂是我兒子之外,是不是篤定了我不會亂花銀子?”
劉母啞然。
趙寶雲的話真的一針見血。
她沒有這麼想過,但潛意識裡就是這麼認為的。趙寶雲從來就不是個亂花銀子的人,地契和銀子交到她的手中,她花不了多少,最終都是孫子的。
看著趙寶雲眼中的漠然,劉母根本就沒放在心上:“難道你會不要?這麼大的一筆錢財,你真舍得放棄?即便你舍得,難道你會舍得孩子吃苦?”
楚雲梨衝她一笑:“我舍得!有銀子了不起麼?我就不收,就要讓你承受家業交不到孫子手上的憋悶,氣死你。”
劉母:“……”
楚雲梨說不要就不要,轉身就走。
邊上的楊家妯娌二人驚呆了,這麼大的一筆錢財,趙寶雲是傻了嗎?
劉母也是這種想法,她氣極了:“趙寶雲,你不要因為一時意氣而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你不要錢財,孩子需要!”
楚雲梨嗬嗬:“我就意氣,我就衝動了,你能如何?”
劉母氣得呼吸都粗重起來:“趙寶雲,這些東西你不拿,就真的沒有了。”
“沒有就沒有。”楚雲梨滿臉不以為然。
在旁人的眼裡,趙寶雲勤快能乾,但她始終是個女人,一個女人再能乾,拖兩個孩子也肯定要受苦。
劉母看著兒媳婦眨眼之間門已經走到了門外,大喊:“難道要我求你嗎?”
“你求我,我也不要。”楚雲梨語氣輕飄飄,不顧院子裡眾人好奇的目光,一轉身去了劉啟城的屋子。
劉啟城本就有腰傷,後來又中了毒,他的精神還比不上劉母,看見她進門,眼睛亮了亮。
“你跟娘吵什麼?”
楚雲梨上下打量他:“你這好像病得挺重啊。”
一開口,那語氣和那種神情,好像在看好戲似的,劉啟城氣不打一處來:“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是孩子的親爹,孩子沒有爹你以為是好事?村裡那些沒爹的孩子過的是什麼日子,你又不是瞎子,難道不知道看嗎?”
他一著急,嗆咳幾聲,竟然吐出了血來。
楚雲梨往後退了兩步,一路退到門口:“孩子有爹沒爹,有什麼不一樣?原先我在這兒加你的時候,你有看過孩子嗎?之前家裡出了事,孩子放在我娘家一放大半個月,你一次都沒有來探望過,現在裝成慈父的模樣,鬼都不信!”
劉啟城這些天躺在床上,確實有想念過孩子,可惜,他們母子誰也出不去,也送不出消息。想見孩子也隻能想一想。
“你把他們兄妹叫過來,我想在走之前再見見。”
他唇邊帶著血,整個人特彆虛弱,臉色比剛才更白幾分。
楚雲梨搖頭:“你以前沒把他們放在心上,現在也不用見了。”
就這副鬼樣子,讓兩個孩子看了,肯定要記好久。
劉啟城瞪著她,越想越怒,再次吐出一口血來:“毒婦!”
楚雲梨強調:“你們家倒黴成這樣與我一點關係都沒有,都是你們貪得無厭自作自受,我哪裡毒了?”
她擺擺手,“你還是跟以前一樣不講道理,我懶得跟你說。放心,等你死了,兩個孩子會來跪靈。但是以後祭拜……我反正是不會祭拜你的,等到孩子長大,他如果自己願意,興許會到你的墳上。”僅此而已,其他的就彆想了。
不跪被人戳脊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