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母心裡特彆難受,她阻止不了李蓮花,幾個孫女兒不姓廖……好在根寶還有救。
她想著,明天去外城的周大夫那裡試一試,如果她的病還有得救,即便要花一大筆銀子,她也絕不會輕易放棄。
事情千頭萬緒,廖母一路走得心不在焉,到了自家院子門口,忽然覺得不對勁,院子裡有人在哭,並且哭聲很大很悲,也是因為她心裡有事,所以走近了才發現。
“嚎什麼?”廖母心裡很慌,下意識用怒氣來掩蓋,一腳把門踹開後也不看院子裡的情形,張嘴就罵,“有點好運氣都被你給哭沒了,收拾東西給我滾!”
張芸兒看到她回來,跌跌撞撞奔到門口,本是想抱住婆婆,結果太過傷心,眼前一片朦朧,沒有看清腳下,腳下一絆,狠狠摔在了地上。
廖母見她慌亂成這樣,嗬斥:“彆哭了,有事說事。”
張芸兒又哭了好幾聲,才抽泣著道:“是根寶……根寶沒有了……”
廖母愕然。
“怎麼會?周大夫都說喝完藥就會痊愈啊。”廖母但凡在外麵,都會打聽一下那些病,所有的人都說很難治,她沒想過孫子能痊愈,隻希望孫子好轉後找個女人給廖家留個後。
“他人呢?”
廖根寶躺在床上,滿臉的痛苦,身上到處都是血道道,一看就是他在臨死之前自己抓的。
看到孫子的慘狀,廖母噴出了一口血,勉強扶住門框:“這是怎麼了?快去找個大夫來。”
廖根寶已經沒氣了。
死人和活人臉色不一樣,活著的人病得再重,也不會有那種死後的蒼白感。
廖母跌坐在地,張芸兒跑了一趟,拽了一位大夫來,才得知廖根寶是中毒而亡。
他喝的藥有問題。
根本就不是什麼好藥,裡麵好幾種藥材都有毒……也不是說有毒就一定不好,遇上會以毒攻毒的大夫,這些毒草還是救命良藥。
廖母哭著喊著去找周大夫。
周大夫卻死不承認自己的藥有問題,他聽說廖家夫妻倆因為吃了那些野草病情加重,也一口咬定說因為那個野草,才導致了廖根寶之死。
廖根寶是病得太重,又用了不合適的藥才死的。
周大夫的醫術都是他找人吹出來的,他的藥最主要是止痛,幾乎所有的人來招的都是同一副藥,區彆隻是藥效強弱。這大部分的病都是因為身上疼痛才去看大夫的,吃了藥之後能減輕,在求醫的人看來就是藥物對症了。
還有,周大夫能一直沒出事,還因為他退錢退得爽快,反正那些藥又不貴,怎麼都是賺的。他看見廖根寶病得重,將藥下重了一些……然後就出事了。
不然,這麼一個擅長治病的大夫又怎麼可能在外城默默無聞?
趁著廖家人不注意,周大夫想要逃,楚雲梨及時出手把人給治住送去了衙門。
庸醫害人。
這世上大部分的大夫麵對病人,能治就是能治,不能治就是不能治。廖根寶那樣的病,隻能減緩不能痊愈,周大夫一出手……直接把人給毒死了。
大人一查,才知道這不是周大夫毒死的第一個人。他對外宣稱自己擅長治疑難雜症,但凡是不好治的病症,隻要一登門,他就會收特彆高的價錢。
真正去退錢的人到底是少數,他這些年賺了不少,但凡有硬茬子上門找他賠命,就用大把的銀子把人砸到閉嘴,這才一直沒有傳出他治死人的消息。
周大夫被關入大牢,騙了那麼多的人,他活不過這個秋天。
廖根寶一死,本就中毒了的廖家夫妻先後就不成了。
楚雲梨也是後來才知道,廖父這是被那位楊管事給報複了。
楊管事有一個女兒,做了賈府五公子的通房丫鬟,最近有了身孕,就等著生下孩子後抬為妾室。他之所以願意給二百兩銀子,是因為他女兒之前做丫鬟的時候,跟同住的小丫鬟感情好,還去了那個小丫鬟鄉下的家,結果就在那兒,兩個小姑娘險些被人給欺辱,當時衣衫都扯爛了……雖然沒有被那什麼,可這種事如果傳入了五公子的耳朵,對楊管事的女兒會很不利,可能從此後就絕了被抬為妾室的路。
沒有人願意自己被一條毒蛇盯著,楊管事知道夫妻倆受了傷,也知道他們和哪些藥物相衝,特意請了一個家裡很窮的婆子,將那些藥材當做野菜賣給了張芸兒。
關於此事,楚雲梨不打算多管。
楊管事平日行事作風還算正直,不會故意克扣欺負手底下的人,遇上家中艱難的,他還願意幫一把。
*
廖根寶死時,姐妹幾人誰也沒出現。
等到廖父離世,楚雲梨帶著她們上門奔喪。
廖家人最近的名聲很差,又因為他們原先來往的都是賈府的下人,在他們夫妻被主子厭棄後,那些人也不再登門。即便家裡有喪,院子裡卻冷冷清清。
彼時廖母已經隻剩下一口氣,說不出話,也吃不下東西,隻能勉強喝幾口水,整個人瘦得臉頰深陷。
廖家人落到如今地步,楚雲梨唯一做的就是把廖父偷來的那個花瓶送到了賈老爺麵前。
姐妹幾人心裡沒有多少悲傷,事實上,她們對這些長輩都沒什麼感情……平時不怎麼見麵,一見麵就要挨罵,神情和語期間都是對她們的嫌棄,又有廖根寶在旁邊比著,姐妹幾人很清楚,長輩是真的很討厭她們,不是所謂的麵苦心慈,也不是刀子嘴豆腐心。所以,她們實在悲傷不起來。
送走了廖父 ,姐妹幾人沒有多留。
廖母在屋中,聽得到孫女在低聲說話,折騰了一場,孫子沒能留住,還把家業給敗了,她都不明白自己怎麼就那麼執著於抱孫子。
幾個孫女方才進來探望她的時候,一進門真的是滿室生輝,那是一個比一個好看。她想要讓前兒媳婦跟兒子和好,可惜已經啞了聲。
辦喪事特彆累,廖俊偉身上的傷漸漸好轉,已經如同常人一般,他最近對張芸兒是不聞不問。隻顧著給母親找藥,剩下的時間就獨自坐著發呆。
廖母卻不滿意兒子對張芸兒的態度……她現在這麼慘,都是張芸兒害的。
“啊啊啊啊……”
她想要讓兒子把這個賤婦休了,或者是把人好生教訓一頓。沒道理夫妻倆都被害死了,張芸兒卻還能好好活著吧?
廖俊偉根本不管母親想說什麼,他不是不想為雙親報仇,而是母親還活著,需要人照顧,姐妹幾人是肯定指望不上的,他又不想親自伺候母親吃喝拉撒,所以,張芸兒不能出事!
還有,最近他的想法又有了變化。
如果不是雙親一直在他耳邊念叨著需要男丁傳宗接代,他也不可能找上生了幾個兒子的張芸兒,那麼就不會發生後麵一連串的事……他沒有和李蓮花分開,就能跟著母女幾人一起搬到縣衙附近的大宅子裡。
那……才是他該過的日子。
就因為他和張芸兒生下了一個討債鬼,如今他什麼都沒有了。
兒子走了,父親離世,就連母親也快不在了。弟弟跟自己不親……那根本就不是廖家血脈,是爹娘從外頭抱養來的孩子,當初是為了人家托孤給的好處才把孩子帶回來養著。
他又絕對不可能再與張芸兒這個毒婦繼續過日子,也就是說,他很快就會變成孤家寡人。
這麼想著,他都不想見母親。
所有人都以為廖母熬不了多久,楚雲梨都是這麼想的,以為她最多活個十天半月就到了極限,沒想到,幾個月了她還沒斷氣。
活是活著,就是特彆能折騰。
嘴特彆挑剔,好多東西不吃,有了點力氣之後經常把張芸兒送到嘴邊的東西打翻,還經常拉床上,並且,她不睡濕的。
如果不幫她換,她就一直用手捶著床,不管白天黑夜都捶。
白天還好,半夜裡捶床,那才真的是不讓人睡。
就在廖母折騰的這段時間裡,廖招兒成親了,她如今改名李海棠,成親時,夫妻倆坐著馬車在街上繞了一大個圈,然後回到楚雲梨準備好的新宅子裡拜堂成親。
成親那日,楚雲梨灑了不少喜錢,鑼鼓喧天,好不熱鬨。
梁小德站在路旁,看著綁著大紅花的馬車在嗩呐鑼鼓的簇擁下遊街,心裡特彆複雜。
最近這段時間,母親和祖母卯足了勁要給他選一個比廖招兒更好的姑娘,但很快發現,媒人根本不接話茬。後來母親承諾給豐厚的謝媒禮,媒人才願意幫忙,但聽說了梁家的情形之後,人家姑娘連他的麵都沒見,直接就拒絕了。
後來媒人見說不攏,主動退了銀子,還勸他眼光不要那麼高,最好是說一個村裡的姑娘,做事踏實點的,姑娘高嫁,過門後定會任勞任怨幫他照顧好家裡。
梁小德這才清晰的認識到自己身上的不足,他覺得自己好沒有用,得人家姑娘覺得好才行。
他不甘心!
暗自下定決心,一定要找一個比廖招兒好的姑娘,寧缺毋濫,找不到他就不成親了!
想是這麼想,但是家裡的婆娘等不得,梁母的病情在一年之後惡化,也站不起來了。迫切地需要人照顧。
請不起人,就隻能娶妻,梁小德不願意娶村姑,經媒人撮合,娶了一個帶孩子的寡婦。
寡婦圖他頂門立戶,護著她不被人欺負,還圖他的高工錢……等到婆媳倆沒了,所有的工錢都是母子倆的。
梁小德發現了寡婦的小心思,手頭的銀子捏得很緊,除了家中必要的開銷,從不多給。寡婦受不了他的小氣,幾年後又跑了。
等到梁小德再娶,又是一個寡婦……彼時他年紀不輕,沒有大姑娘願意嫁。等到他抱上兒子時,廖招兒已經兒女雙全,大的閨女都已經七歲了。
梁小德後來想起廖招兒,心裡就滿是後悔。他能感覺得到,廖招兒有一段時間是抱著非他不嫁的心思,隻是……他那是沒認清自己的身份,沒有積極上門提親。
這些事情,他後來就很少回想,每想一次,就後悔一次。
*
廖母又拖了大半年,整個人瘦成了一把骨頭才離世。
張芸兒任勞任怨,她能感覺得到廖俊偉對自己的生疏,不管婆婆怎麼刁難,她都從不抱怨,就是希望廖俊偉看著自己伺候了公公婆婆離世的份上,下半輩子對她好點。
不求厚待,隻要不把她趕走就行。
廖俊齊那邊跟那個有錢的寡婦日子越過越好,幾個孩子也認了寡婦當娘,她根本回不去。娘家那邊靠不住,回去後肯定會很快把她嫁出去。
張芸兒年紀大了,不覺得再嫁能找到比廖俊偉更年輕更能乾的人。
說難聽點,廖俊偉上頭的長輩已經沒有了。底下的孩子也不需要他操心……如果她換一戶人家,一定上有老,但一定下有小,她這個年紀議親,說不定嫁過去直接做祖母。又不是瘋了,她才不要找一家子祖宗來伺候。
廖母死了,廖招兒已經懷有身孕,楚雲梨沒帶她,隻帶了姐妹三人,最近她已經給盼兒定了親,對方是一個富商的嫡次子,願意入贅。
溪平不是入贅,不過,夫妻倆都不在乎生下的孩子跟誰姓就是了。但廖盼兒的夫君實實在在是入贅,過門了就是李家的人。
看見廖母的模樣,姐妹幾人都有些害怕。楚雲梨倒是無所謂 ,看著短短幾個月內蒼老了不少的張芸兒,還有默寡言的廖俊傑,她沒有上前幫忙,看著張芸兒將廖母的壽衣穿好後,由兄弟倆將其放進棺材。
廖俊傑沉默寡言,母親離世,他才知道自己不是廖家的血脈。
不過,回頭想來,此事早已有了端倪。凡是關於哥哥的事,爹娘都特彆用心,而他……那時他都自嘲跟撿來的似的。
原來真的是撿的。
廖母葬在郊外,喪事辦得簡單,一個外人都沒有。
廖俊偉給母親的墳上添了最後一把土,站起身後直接下山,頭也不回道:“張芸兒,你不要跟著我了,以後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張芸兒這幾個月裡伺候婆婆累得心力交瘁,就希望男人看著她儘心儘力的份上不要將她趕走……結果,這人才下葬他就要翻臉。她再逆來順受,也忍不了這個氣。
“廖俊偉,你再說一遍!”
廖俊偉下山的腳步飛快,連停頓都沒有,甚至沒有回頭:“再說十遍我也是這個話,如果不是你,我不會這麼慘。看在你生了根寶的份上,你害死了我爹娘的事,我也不計較了,從今往後,我們一刀兩斷。”
“斷個屁!”張芸兒大怒,撲上去就要抓人。奈何她沒看清腳下,整個人是摔過去的。這條路的另一邊是一個陡坡,她穩不住身子,結結實實撞上了下山的廖俊偉,兩人一起翻滾著從陡坡上滾了下去。
楚雲梨伸長了脖子看了半晌,看見二人消失在了草木之中。
廖盼兒回頭看了看新墳,頗為無語:“祖母當初非要把祖父葬在這裡,非說這裡風水好,這……風水哪裡好了?”
楚雲梨笑了笑:“一家全都團聚在這裡,怎麼能不算風水好呢?”
張芸兒和廖俊偉糾糾纏纏滾了幾十丈,頗費了一番功夫才把他們二人拉上來。
彼時,兩人早已斷氣。
也不知道是摔死的還是摔傷太重沒能及時救治死的,隻知道兩人停住的地方距離對方不遠。
於是,又辦了一場喪事。
廖盼兒的婚事還因此耽擱了一年多。
姐妹幾人嫁人之後就住在楚雲梨的隔壁。楚雲梨親自選的女婿,挺靠譜的,幾對夫妻之間偶有爭執,也還算恩愛。
就是……隨著姐妹幾人先後成親,孩子一個接一個的出聲,她們又特彆喜歡把孩子給楚雲梨送過來。
這幾個孩子湊在一起,大的已經懂事,但小的特彆能折騰,簡直能掀翻了屋頂。
太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