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這麼一直等著,等著,想等雷打完,雨下完,天亮,她睡醒,他再......好好收拾她!
孰料,她還是被驚醒了,那就來好好算算前賬罷。敢耍他,敢當逃奴,當他馮元是甚麼人,以為他平日脾氣好就是個良善可欺的性子了?當年領兵滅敵十萬,親手殺的人都能排上千了,伸伸小指,都能將她如螞蟻一般捏死,敢在他頭頂上拉屎,真是瞎了眼了。
馮元坐在桌前,綠鶯躺在床上,漆黑中仿佛有道光亮指引著,四目相對,清清楚楚地將對方映入眼簾。綠鶯是震驚的、呆滯的、如墜夢中,像一隻被同伴遺落在殺機四伏水麵上的大白鵝。馮元是冷情的,冷麵、冷冷的目光、全身冷冰冰,像匍匐在草叢中被張起的弓箭。
綠鶯從馮府出逃前,便計劃好,本要去的是荊州,可為什麼中途留在這大寧衛,不過是覺得已然安全罷了。她將路線迂回著走,中原又何其大,在有心人躲著的情況下,隨便貓在個窮山溝或沒開墾的荒山上,彆說一個馮元,便是皇帝,想找誰也是很難找著的。
可饒是如此,她也知道萬事總有個意外,也曾在午夜夢回間幻想過,若是被馮元找到,會是個甚麼情形?
是劍拔弩張地對峙,還是破罐破摔地彼此仇視,亦或是眼淚鼻涕地求饒?曾設想過千百回,可真到了這一刻,所說的所做的完全跟想的是兩碼事,那個如受了千般委屈、蚱蜢一般紮進馮元懷裡、哭得天怒人怨、隨時都能嘎一下抽過去的可憐鼻涕蟲,真的是她李綠鶯?
不及眨下眼的功夫,剛才還如烏龜一樣翻不起身,四仰八叉瞎撲棱,頂著蒸鍋般肚子的人,突然像離弦的箭一樣,蹭一下竄出床榻,飛奔到他身前,兩隻胳膊如藤蔓,死死摳住他兩邊腰眼,馮元有些反應不過來。
這完全顛覆了他所想,也成功地將他的表情從冷若冰霜硬掰成了呆若木雞。
馮元如受驚後大張翅膀的老母雞,兩手傻傻地支愣著攤開在空中,愣愣地低頭瞅著懷裡之人,啞口無言。他該說甚麼?還沒等他興師問罪,便是質問一句都沒來得急呢,她就給他整這一出,甚麼意思?
屋裡漆黑,借著外頭的月光,都能瞧見她那哭成核桃似的眼睛,是逼他騎虎難下?
綠鶯跪在馮元身下,環著他的腰身,緊緊地圈著,哭得不能自已。這一路整整一個來月的艱辛,她如一根榆樹葉一般孤零零漂在海上,吃的苦、受的委屈、風餐露宿、凶殺、被村民冤枉,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此刻終於化成了淚水,將委屈朝他傾瀉而出。
良久,在她開始一抽一搐地打嗝時,馮元才深深歎著氣,將舉著的胳膊緩緩放下,漸漸搭在她的肩上,一手一下一下輕撫著那頭散開的長發,半是無奈半是生惱地說著:“這下吃到苦頭了罷,以為世人隨便揪出一個都比爺對你好,外頭真有那麼好?”
綠鶯死命搖頭,將頭搖成了博浪鼓,哽咽著甕聲道:“不好,一點也不好。”
無論之前作何想,之後又有何做法,馮元在這一刻,聽著她堵在嗓子眼的那聲委屈,他心疼了,五臟六腑間仿佛正流淌過一縷縷溫暖的小溪,讓他軟得一塌糊塗:“起來,怎麼連鞋都不穿了?知不知道地上有多涼。”
將綠鶯推開,馮元立起身,抱住她回了床榻。用被子將她卷好,他坐在床沿,大手如火爐,伸進被窩裡,攥著她的腳掌,邊揉邊搓,腳掌完了腳趾,一隻完了另一隻。見他如此,綠鶯越加將眼淚撲簌簌滑落個不停,用被頭捂住嘴,嗚嗚呀呀地嗚咽。
她真是恨死自己了,她是豬油蒙了心麼,這麼好的人,她為什麼要跑呢,外頭哪有人還會對她這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