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夢裡意識無法完全自主,他身子骨不好,個頭偏矮,整個人也瘦條條的,就有些內向,素來跟村裡那些在田溝間、泥巴地裡滾大的娃兒格格不入。
農家人忙著生計,自不會將孩子看顧得很緊,他便時常被這些男孩招呼出去玩,順便捉弄。
有時將他當小驢騎,有時捉些奇怪的蛇蟲嚇唬他……
頑童之惡,不可儘言。
陸嘉誌低垂著眼簾,沒有應聲。
果然,幾個男孩中領頭的那個朝他走來,那是張家的小子,名叫虎頭,比陸嘉誌大一歲,不知道家裡喂的什麼,長得格外高壯。
他們所在的杏花村坐落在玉山鎮邊上,是一條大村,主要由陸、張、梁三姓聚居。
張虎頭家離他家不遠,他和虎頭算是打小一塊長大。當然,他也被張虎頭從小欺負到大。
此刻,張虎頭抬起下巴,用鼻孔看他:“長生,你怎麼回事?這些日子,怎麼見著我們就躲啊?”
陸嘉誌依舊沒應。
他穿過來後,這具身體裡便實打實住了個“成人芯”,自是不會再跟小破孩們湊一堆。
瞧見他這副悶葫蘆樣,張虎頭心裡莫名來氣。
說來這家夥從前也悶,但不知從何時起,他總覺得他變得不大同了,看他們的眼神十分古怪,就好像那些大人一般,有些不耐煩,甚至不屑。
張虎頭黑著臉,一把奪過陸嘉誌的掃帚,摔到地上。
又瞪著他:“怎麼不吭聲?”
“莫非掉進河裡,腦子也給泡壞了?”
周遭立即一陣哄然譏笑。
陸嘉誌盯著地上那把掃帚。
掃帚用曬乾了的蘆葦穗紮成,日日使用,原本光滑的黃色穗子早成了深褐色,稀稀拉拉地粘連成塊,真像浸過水似的,他的目光不由凝固起來。
半個月前,恰逢過年,堂弟一家回到村裡,娘便叫他帶著六歲的堂弟出門轉轉。
冬日的村莊一派蕭條,並沒有什麼可轉悠的地方,二人去到河邊,撞見了虎頭他們。
陸嘉誌雖不喜這群小破孩兒,但看了眼身邊一臉百無聊賴的六歲孩童,他隻好帶著堂弟加入虎頭等人。
一群半大孩子很快玩得不知東南西北,人多雜亂。那時,不知是誰,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忽然有人從背後推了他一把,失去重心的身體掙紮兩下,陸嘉誌便“撲通”一聲掉進河裡。
臘月河水凍骨,他毫不意外地染上風寒,在床上足足昏睡了半個月。
直到上元節前才將將下得了地。
回過神來,陸嘉誌把目光移向虎頭,終於開口:“是你推的?”
虎頭愣了愣:“什麼?”
春陽和煦,映在陸嘉誌清潤的眉眼上,莫名透出幾分淩厲。
他又問了一遍:“那日在河邊,是你推我下去的?”
虎頭到底隻是一個十歲孩子,被他這架勢一唬,便有些發怵,但眼珠子轉了轉,又橫起來。
“是我又怎樣?我不過是跟你玩兒,誰知道你個病秧子那麼不禁碰!”
虎頭雙手叉腰,鼻孔撐得比牛大。
陸嘉誌卻扯出一絲笑。
“你、你笑什麼?陸長生你倒是說啊,為什麼不跟我們玩了?”
車軲轆話說來說去還是這兩句,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是多要好的夥伴呢。
陸嘉誌收起笑,終是正色道:“你,管不著。”
虎頭:“……”
噎了半晌,又左右看了看,虎頭才確認這話真的是出自陸嘉誌口中。這個從小跟在他屁股後麵唯唯諾諾的病秧子,居然敢這樣對他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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