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的門嘭地開了,老吳直衝過來,對著周道寧就是一拳。萌萌尖叫起來,樓層裡亂成一團。
“葉青是我老婆,是我老婆!關你什麼事!”老吳紅著眼又是一拳,打在周道寧的手臂上。
“她有沒有資格活下去關你什麼事!要你說?”老吳瘋了一樣毫無章法地雙手輪上:“老子賺的錢就是給老婆女兒用的,她愛給誰給誰愛怎麼花怎麼花!什麼吸血什麼水蛭,你他媽胡說八道什麼呢?你懂個屁!你要是害死她了我跟你拚命,你要逼死她是不是——”
唐方一把將萌萌放到陳易生懷裡,衝上去用力推開老吳:“你才懂個屁!滾!”周圍的醫生護士過來隔開他們:“家屬冷靜一點冷靜一點!”
周道寧摸了摸火辣辣的唇邊,嘴裡一絲血腥氣,可看著擋在自己身前像老母雞護小雞似的唐方,卻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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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說了,葉青根本就是自殺未遂!被你刺激的!就是你!”老吳在鐘曉峰雙手鉗製下,還企圖伸腿去踢周道寧。
寬敞的樓梯上周道寧雙手抱臂,居高臨下冷冷地看著這個其貌不揚的矮小男人,不屑和他爭辯。
唐方一腳踢在老吳小腿上:“放屁!外麵有人的是你,要和她離婚的是你,要帶走女兒的也是你,嫌棄她娘家人的也是你,說她有病的人還是你,逼她走死路是彆人嗎?明明就是你,你敢做倒不敢認,怕了?心虛了?”
老吳臉紅脖子粗地喘著氣,不看唐方隻瞪著上兩層樓梯上的周道寧:“不關你們的事!唐方你不是葉青好朋友嗎?你還罵她!你們不罵她她就不會自殺!我沒有逼她,我明明跟她說得好好的,離了婚她還是萌萌媽媽,也能住在現在的房子裡,阿姨一樣用,給她兩百萬養著她——”
唐方心裡湧上一陣荒謬的感覺,似乎曾經聽說過同樣的事……
林子君冷笑著拉開唐方:“吳老板是篤定外頭能生兒子,所以要我們青青騰出位置來?然後你還能時不時回頭免費睡一睡,也不用再給她一分錢了,齊人之福妻妾雙全皆大歡喜?”
老吳翕了翕嘴唇,卻沒開口,臉上有了幾分愧色,終於還是用力掙開鐘曉峰,抬起頭反問:“你們還要我怎麼樣?我對她不好嗎?天底下你們隨便找人來比一比,有我這麼好的老公嗎?她要什麼我給什麼,她不想跟我媽住我媽就去跟我姐住,她要給她弟弟買房子我就給她買房子,她要開店就開店,要買唐方你的小籠包就買。我哪一樣沒依她?她至於鬨成這樣嗎?跟蹤我,跑去杭州那樣鬨,那麼多人看著,我臉往哪裡放?”
“原來你還要臉啊。”唐方詫異不已:“你外麵沒人?你家沒要葉青生兒子?沒嫌她生不出兒子?你媽你姐沒對她冷暴力?吳老板你覺得給錢就是對她好?萌萌從小到大哪次生病看見過你?葉青抱著小孩一個人掛號門診付費檢查再去門診再付費再拿藥,你去哪裡了?你開過一次家長會嗎?”
“你懂什麼?”老吳搖搖頭:“我們男人在外麵有多忙有多累你們根本不懂,真是!葉青就隻要忙孩子一件事,人家又上班又帶孩子的女人多得是——”
林子君哈了一聲:“是,天底下就你們男人苦男人累賺點錢養活全家了不起,那你覺得葉青做得不夠好,有錯有問題,你可以跟她談啊,但你要找彆人生兒子你得提前說吧,你耗著我們葉青乾嘛?她好歹也是名牌大學高材生,犯不著在你這棵歪脖子樹上吊死,出來大把有錢有臉的人追,你犯得著這麼折磨她算計她最後一腳踢開她?”
“我沒怎麼她!葉青她是有病,還總不肯吃藥,醫生說了就算能懷上孩子也保不住。她那種精神上的病,說不定會遺傳,我還要帶萌萌去好好檢查……”老吳喃喃地辯解著。
唐方握緊雙拳:“葉青說過了,她一分錢不要,就要萌萌。”
老吳搖頭:“萌萌姓吳,是我女兒,不能跟她。我媽和我姐會照顧好她的。”
“我不要!我要媽媽——!”上層樓上傳來萌萌尖厲的聲音。
陳易生有點狼狽地按住背上的萌萌,他實在是爬不動樓了才下來的。
“阿奶說媽媽壞話!”萌萌帶著哭腔喊:“嬢嬢也不喜歡我,每次都把我的東西給表哥!爸爸,我要媽媽,我不要去國外上小學不要住到宿舍裡!我不要去國外玩,我要做作業要學琴我要媽媽——!”
“這就是你說的好好照顧萌萌?”唐方連發怒都不屑,每個要享齊人之福的渣男都覺得自己這麼做已經仁儘義至了,打發走前妻還要關進籠子裡,生下兒子後,礙眼的打發去國外讀書。幾十年前有方少樸,社會進步這麼多年,眼前又來一個,大清從未滅亡啊,家家都好像有皇位江山要繼承。
老吳掙開鐘曉峰:“我給萌萌找的是英國最好的女校,這叫一步到位,你們懂什麼。萌萌——萌萌,來,爸爸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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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青還沒出來,唐方疲憊地坐在樓梯上,靠著林子君肩膀閉著眼休息。遠遠地不知道在哪一層樓,傳來萌萌隱隱約約的哭聲。
趙士衡收拾了咖啡和三明治出來,見他們一個個東倒西歪在樓梯上,歎了口氣,把咖啡分發到他們手上,坐在了唐方身後,咳嗽了幾聲。
唐方回過頭:“今天謝謝你了。給阿姨添麻煩了。”
趙士衡想了想:“沒事,我陪在裡麵聽了一些。唐方,我說了你彆生氣,其實有些話還是要看場合看人的。”
唐方一愣,她事後也的確懊惱不該那樣跟萌萌說,乾脆斜靠在了牆上側過身對著趙士衡點了點頭:“沒事,你批評得對,我今天也是昏頭了,是不該那樣說話。”
趙士衡卻看向最下麵的陳易生:“你朋友跟我以前挺像的,易生那時候和你一樣,也總是罵我,他罵得很凶。可每次我真要崩潰的時候,他從來不罵我。我也說不清楚,但就是知道他哪怕隨便罵一句,趙士衡這個人應該就不在了。”
陳易生抬起頭,嘴上還帶著奶酪痕跡:“我沒罵你?不現實啊——”
趙士衡笑了笑,把腳邊的紙袋子放到唐方和林子君中間:“我爸出事後,學校給我發了退學通知,我媽就罵我是個沒用的廢人,從小到大都不像他們,三棍子打不出個悶屁來,活著也給她添堵。我在未名湖邊坐了一天一夜,易生從上海衝到我學校,揪著我讓我請他去簋街吃麻小,吃完麻小去北電,找那個叫什麼來著的女演員一起去了南鑼鼓巷的酒吧喝酒,半夜拉著我跳到後海裡遊泳。”
陳易生在眾人的目光下嘴巴張得更大了:“趙士衡——難道你那時候是想跳湖自殺?”
“我被他按在後海裡喝了一肚子水。”趙士衡舉起咖啡敬陳易生:“太難受了,喉嚨疼了好幾天,後怕。我記得第二天陳伯伯就來學校了對吧?又拿皮帶抽了你一頓?”
陳易生瞪圓了眼:“咿,趙士衡你反了是不是?!”
“後來在美國,我女朋友和季延鬆那事,也是易生跑來美國找我的。”趙士衡歎了口氣:“其實從我幫季延鬆開始他就一直在罵我,我被趕出自己公寓的時候他還罵我活該,打國際長途罵了我二十七分鐘。”
林子君饒有興味地挑了挑眉,天底下有老吳那樣恬不知恥的男人,卻也有趙士衡這樣窩囊憋屈的,還有陳易生這樣幫人都不願意明著幫的。
“他是在地鐵裡找到我的。”趙士衡平靜地說:“他興高采烈地要我陪他去自駕一號公路。我就去了。”
唐方低頭喝了好幾口咖啡,大概明白了趙士衡為什麼任由陳易生呼來喝去。不知怎麼又想起方少樸來,她的文字真的打消了他的死念嗎?人生是有多苦,才能讓他們不想再繼續下去……
“誰都知道,比起很多人,其實我們都算過得好的。可人總有撐不住的時候,誰也不知道最後一根稻草是什麼。”趙士衡吸了口氣:“你朋友是中度抑鬱,還是儘量溫和一點開導她陪著她吧。”他自嘲地說:“對於我們這種已經知道自己很差勁的人來說,其實很想靠近太陽。”
“罵葉青的人是我,不是唐方。”周道寧站起身來,轉身把手裡的空杯子放入唐方腳邊的紙袋。
趙士衡一愣,尷尬得不知所措:“道寧?”
周道寧深深地看著唐方:“我先走了。再見。”
下樓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唐方模糊了淚眼,看著趙士衡匆匆追了下去,那句“你也沒錯”終究還是沒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