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君翻了個白眼:“幫幫忙哦,儂勿曉得阿拉樓裡沒13樓14樓格!阿拉娘哦,跺跺腳吾都聽得到好伐!伊沒事體就要順路進來看一看,看到全蕾絲的內衣還要囉嗦十分鐘。”
唐方想起林子君出名的一樁糗事就笑得不行。她曾經半夜帶了一位介於男友與炮友之間的男人回家,兩人剛入港,樓上的姆媽不請自來,還端著一碗枸杞雪梨銀耳湯。從此林子君寧可出錢去酒店也絕不帶人回自己的小單元,更不去對方的“家”。
隔壁幾桌人聲嘈雜,一桌幾個中年男人討論著怎麼換美金彙到國外的賬戶,又討論著香港開戶比以前難了,要回答一大堆問題,另一桌幾個中年婦女在談孩子學業和學校家長群的瑣事。還有一桌年輕人朝氣蓬勃熱情洋溢地在說獨角獸和企業發展融資上市。
唐方突然就有一種無奈地踏踏實實的感覺,好像自己身不由己調入了熔爐,一步步回不了頭,但也不見得就是苦海無邊。她點開陳易生的幾條語音聽了聽,笑著說起這人關於婚禮的想法,又把他發來的參考圖片放大了給林子君看。
林子君倒眼睛一亮:“他這主意挺好的啊,你外公外婆家那老宅子辦個宋朝風格的婚禮很合適,宋朝新娘不穿紅真彆致,這靛藍大底橙紅小紋也太好看了。上次我們北京公司一個姑娘結婚,辦的是唐朝風格的婚禮,坐在胡床上被抬進來,也沒蓋蓋頭,挺有意思的。反正白婚紗旗袍鳳冠霞帔什麼的都很俗氣,就是現在趕著繡婚服來得及嗎?”
“大表姨媽說來得及,她和蘇繡大師是好姊妹,問過了,二十幾個繡娘兩個月能繡得出來。”唐方倒也很神往:“我還發愁那時候穿什麼都要凍成鬼,現在好了,裡麵直接穿件羊絨衫,暖寶寶都能少貼很多,還不用接客。”
林子君一口茶差點噴出來:“什麼接客!那叫迎客好伐?”
“我又不是迎客鬆。”唐方也哈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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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儘染的時候,唐方收拾出一小罐子桂花蜜,還有蘇州老潘托人送來的一箱子商檢認證過的正宗陽澄湖大閘蟹,把白天燉的竹蓀雞湯裝在保溫瓶裡,放進了小吉姆尼裡。她圍著車子轉了好幾圈,終於昂首挺胸地坐進駕駛座,牢記著陳易生教導的流程:關門、鎖車、係安全帶、啟動、調整座椅前後和高度,調整靠背,調整後視鏡,想了又想,解開安全帶下車看看自己車燈到底有沒有開。
亮著呢,就是有點暗。唐方點點頭,小車子嘛,排量小,環保,太亮了閃對麵司機眼睛不道德。她慢悠悠開出弄堂,停在弄堂口又探出頭問:“師傅,麻煩幫吾看看交,我車燈亮勒嗨伐?”
師傅走到車子前麵,笑眯眯地點頭:“亮著呢。你是新手吧?”
“嗯,新手上路,謝謝師傅。”唐方也笑了,慢慢踩下油門,支出半個車身等著大轉開到對麵車道。下班高峰還沒過,公交車私家車絡繹不絕,電動車腳踏車呼嘯而過,好不容易前麵紅燈了,根本沒人讓她過,車輛迅速車頭貼著車尾排成了隊,十分鐘過去了,她才蹭出去十厘米,還被要進弄堂的私家車閃了大燈,被幾輛電動車的車主扯著嗓子罵了好幾句臟話,簡直絕望了,難以想象陳易生平時是怎麼輕輕鬆鬆唰地就過到對麵去了。
好在保安師傅終於看不下去,匆匆跑出弄堂,替她攔住要兩邊的車子,小吉姆尼才跌跌撞撞地上了愚園路,往古北方向開去。唐方精神高度集中,雙手緊握方向盤,離前車保持著三十米的車距,完全不管後車不耐煩的喇叭聲,還要警惕時不時插進機動車道的助動車,開到長寧路已經一身汗,間中陳易生來了兩次電話她也沒敢接。
花了四十分鐘開到古北,唐方在訪客車位上又折騰了好些時候,才把小白停好,方向打正,關燈,熄火,下車拿好隨身物品,鎖車,拉一拉車門確認鎖好,看一看車燈確認已關,終於呼出一大口氣,忍不住握拳比了個加油的手勢,笑著表揚自己:“糖糖我真棒!”拿出手機拍張照準備發給陳易生。
斜對麵一輛郵電綠的賓利跑車唰地加著油門倒車入庫,車輪和地麵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一個五十多歲的老男人戴著墨鏡瀟灑地下了車,副駕上跟著下來一位韓國全套的高個網紅臉女郎,兩人看向戇嗬嗬的唐方,相視一笑牽起手走向電梯廳。
被踩在鄙視鏈底端的唐方下巴一揚,哼了一聲,拍好照發給陳易生:“剛才在開車,我來古北看看姆媽,等下回你電話。”她拎起地上的袋子籃子慢騰騰離開,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看了眼小白,呀,我家小白真可愛,我停得真好。
古北家裡黑漆漆的。唐方進了屋,開燈換鞋高聲喊:“我回來了,姆媽。”
臥室裡亮了燈,方樹人的聲音有點懨懨的:“撒寧?是糖糖啊?”
唐方敲了敲主臥的門,輕輕推開,見姆媽還躺在床上,似乎剛睡醒的樣子。
“七點鐘了,儂中高睏到現在啊?(你午覺睡到現在啊?)夜裡哪能辦?”唐方坐到床沿,摸了摸姆媽的額頭,沒燒。
“儂哪能來了?”方樹人皺了皺眉,拍開她的手:“儂跑得來做撒?”
“爸爸回鄉窩頭了,吾來陪陪儂,易生格朋友送了大閘蟹來,吾帶來拍拍儂馬屁啊,還燉了雞湯,儂起來切一點伐。”唐方笑嘻嘻地賴在她手邊:“儂一噶頭沒勁格呀。(你一個人沒勁的呀。)”
方樹人坐了起來:“放屁,吾一噶頭最清淨了,好得勿得了。儂哪能來格?陳易生呢?”
“吾私噶開車子來格(我自己開車來的)。”唐方眉飛色舞:“結棍伐?儂放心,吾開得老慢格,老當心格。”
方樹人下了床,白了她一眼:“老公勿送老婆,要來有撒用場?儂懷孕了還開車子,危險伐?做撒勿叫部差頭來?(乾嘛不叫輛出租車)”
“吾好勿容易考到格駕照,再不上路變成本本族,以後更加不敢了。”唐方吐了吐舌頭:“再港前些辰光莘莊不是有個孕婦老塞古哦,被差頭司機害色了,肯定還是私噶開車子安全。吾現在隻有一個多號頭(月),像沒一樣,一點感覺噻沒,難道就要做殘疾人了?”
方樹人瞪了她一眼,劈頭給了她一巴掌:“豬頭三!撒叫像沒一樣!呸呸呸,沒聽到啊沒聽到。”她雙手合十朝天拜了拜:“快點去蒸大閘蟹,囉裡吧嗦,勿要幫呐爸爸一樣煩。”
唐方挽住她胳膊往外走:“一百樣勿好,噻是吾自說自話不好,姆媽儂就勿要再生爸爸的氣了。爸爸嚇色了,逃回如東去尋娘了呢。”
方樹人冷哼了一聲,卻甩不開這牛皮糖:“有撒氣好生!噶多氣要生,我老早生癌了!”
這下輪到唐方朝天拜:“呸呸呸,沒聽到沒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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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女倆坐在餐桌邊喝湯吃蟹,唐方拿著蟹八件替母後拆蟹肉,細細說著陳易生最近的工作,聽到一筆設計費有五百萬出頭,方樹人不但沒放寬心,又瞪圓了眼:“撒意思?儂以為吾是嫌便伊窮啊?”
唐方把螃蟹殼恢複原樣,戳了戳蟹殼:“能掙錢總比掙不著好對吧?就是想讓儂放心,伊養家糊口沒問題的。”
方樹人在一旁玻璃大碗的菊花茶裡洗了洗手:“吾擔心格是伊格心定勿下來,懂伐?會得賺鈔票,心思更加活絡了,現在花好稻好,要變心了呢?分分鐘不會管你死活的。你怎麼辦?肚子裡的怎麼辦?”
唐方熟知姆媽要是開始普通話模式了,沒有半小時說教不會結束,趕緊岔開話題:“不會的,他要變心我讓他淨身出戶,對了,我中午和君君吃飯,算了算,我這裡大概要去東山三桌人,一桌是君君伊拉,一桌是老同事裡比較要好的,還有一桌是行內的一些老師,會不會人太多?”
方樹人起身從茶幾玻璃下拿出宴客單來,在唐方名字後寫了個三桌:“不多不多,你大姨夫這裡就要三桌了。現在三十八桌,也算吉利數字。”
母女倆商量起酒席細節來,唐方幾次暗中觀察姆媽的神色,真不像還在生氣的模樣,大大地鬆了口氣。到了晚上十點鐘,方樹人讓唐方打電話叫陳易生來開車接她回去。唐方看了看手機:“他應該還在南橋呢,我自己開回去就行,到了給你報平安。”
唐方約好周六早上她和陳易生開車送姆媽去高鐵站,換了鞋拎著一袋水果準備出門。方樹人哎了一聲:“你爸爸要是打電話給你,你提醒他一聲,過幾天你嬢嬢要回日本了。”
唐方眨眨眼,笑了:“遵旨!要不要讓爸爸明天就回來陪你去宜春?”
“用不著。”方樹人哼了一聲:“過了國慶節,還要跟陳易生爸爸媽媽一起吃飯,你們不要在汕頭玩瘋了,早點回來,知道伐?”
“知道了。”唐方乖乖答應,揮手道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