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聲極其模糊的狼嗥,宛若從另一座山頭傳來,聽得不甚清晰。
小嬴政卻是第一時間升起了警惕,心臟砰砰跳動,在耳畔清晰可聞。他握緊了鞶袋中的削刀,轉向身側。
原想叫醒睡在他外側的秦子楚,但未出口的話語,在觸及到對方蒼白的臉色與青黑的眼瞼時,被全數咽了回去。
小嬴政坐起身,壓低聲嗓,詢問守夜人。
“你們可有聽到聲音?”
坐在裡側的兩個守夜人正蹲著火光發呆,聞言,麵麵相覷。
半晌,左邊的那一人回答:“並未聽到異響,不知小公子指的是?”
“狼嗥。”
聽到這兩個字,另一人乾笑道:“山林之中,總會遠遠地聽到一兩聲獸鳴,這很常見。我們點了篝火,現下又並非野狼交/配的節令,野狼們不敢靠近。”
夜晚,火光便是震懾野獸的最佳武器。
不隻是狼,就算是老虎、獅子這樣的大型野獸,也不會輕易靠近有火光的山洞。
比起野獸,敵人與有毒的蛇蟲才是他們真正要提防的。
“小公子安心睡吧,野狼不會靠近我們的山洞。入夜前,我們在洞口灑了驅蛇粉,毒蛇與毒蟲也不敢進來。”
以為是小孩子在陌生環境不敢入睡,雇工安慰了兩句,試圖讓他安心。
然而小嬴政並沒有被這些話說服。
當第二次狼嗥響起,比前一次更清晰時,小嬴政的神色微微一變。
“方才我聽到的狼嗥與往日不同,似有幾分急切與暴躁。若狼群被饑餓與仇恨驅使,來到山洞附近,它們並不會因為火光而停下腳步。”
兩個雇工再次麵麵相覷。
如果是呂不韋或是秦子楚和他們說這些話,他們一定會深信不疑,叫醒所有人一起警戒。
可是現在,看似說得頭頭是道的隻是一個三歲大的小孩……
察覺到二人的不信與猶豫,小嬴政麵色一沉。
他離開獸皮布袋,徑直走到尚在沉睡的呂不韋身前,一把捏住他的鼻翼。
呂不韋在睡夢中被奪走了空氣,掙紮著醒來,正對上一張幼小的,陰沉而冷淡的臉。
迷糊的理智迅速收攏,呂不韋急促地喘了兩下,連忙起身。
“怎麼了,小公子,發生了什麼事?”
“你仔細聽聽外麵的狼嗥。”小嬴政快速說完,把呂不韋的頭往山洞口的方向一掰。
這一下險些讓呂不韋扭到脖子,他心中抱怨了兩句,對準山洞的左耳聽到一聲若有若無的狼嗥。
呂不韋起初還渾然不在意,可當狼嗥一聲大過一聲,接連響起的時候,他的神色染上了幾分凝重。
“叫醒其他人,派兩個眼睛好的到外麵看看。”
說完,他正想喚醒離他最近的秦子楚,被小嬴政一把製止。
“阿父身弱,這幾日又過於勞累,你且讓他多睡一會兒,等真的有狼靠近了再喚醒他。”
才被暴力捏醒的呂不韋:???
他覺得自己必須說點什麼,卻又覺得自己無話可說。
小公子,你這區彆對待未免也太明顯了!
鼻翼部分此刻還隱隱作痛,呂不韋望著那張稚嫩卻肅然的臉,無言地應了一句:“……諾。”
大約過了一刻鐘,去外頭查看情況的雇工急匆匆地返回。
“不好了,真的有一群野狼在向山洞靠近,足足有二三十隻。”
“什麼!”眾人大驚失色。他們當中雖然有一半的人會武,但所有人,包括雇主在內,加起來也就十餘個,如何擋得住數以倍計的狼?
最糟糕的猜想成真,小嬴政不得不走向秦子楚,蹲下/身,輕輕搖晃衾袋。
“阿父,阿父……醒一醒。”
呂不韋悄悄捏了捏自己酸脹的鼻子,第一次發現一個小孩子的手勁竟然如此之大。
見秦子楚始終未醒,呂不韋不知出於各種心態,建議道:
“小公子,不如你用剛才那一招?”
小嬴政沒理他,一臉凝肅地伸出手,輕輕貼在秦子楚的前額上。
“阿父生病了。”小嬴政收回手,平靜地說道。
一瞬間,秦子楚在更深露重的密林脫下兩層衣袍,蓋在他身上;連夜照顧他,一遍遍擰絲帛為他擦拭頸部,竭力為他退燒的畫麵紛紛在腦中閃現。
這些畫麵讓小嬴政不受控製地生出些許煩躁之感。
“是熱症。”
“怎麼偏偏在這個關鍵的時候……”呂不韋下意識地說了句,話一出口,才意識到不妥,飛快地往小嬴政的方向掃了一眼。
好在小嬴政似乎並沒有聽到他剛才的那句話,對此全無反應。
可讓呂不韋覺得奇怪的是,即便狼群靠近,即便親父在這個時候發了高熱,小嬴政臉上也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鎮定得過了頭,一點也不像這個年齡的孩童。
更重要的是,他對秦子楚的態度,似乎並非純粹的關心……帶著一種令人覺得矛盾的遲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