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龐雨早早出門,阮大铖派了一個家仆當向導,先去朱雀街兌了五百兩的飛票,五百兩足有三十斤,包了一個包袱,由徐愣子一個人掛在肩上,郭奉友跟在他身後,一路上目不轉睛的盯著銀袋,但凡有人靠近就一副高度警惕的模樣。
幾人經太平裡過大中橋,來到寬闊的崇禮街。
一路行來,除了挑夫力役之外,街上無論男女都衣著華美,女子衣裙雖以素色為主,但樣式多變,發髻形製也各有特色,很多還畫了濃妝。
途中所遇馬車轎子也裝飾精美,轎廂上往往都雕刻有圖案,有些還上了彩色。
行走在街道上,便有一種在安慶感受不到的奢華氣息,從街上行人和兩側典鋪中情況看,經濟也非常活躍,不像安慶那樣略顯冷清。
崇禮街上行人更加密集,兩側典鋪多售賣價格昂貴的羅綢、瓷器、名貴木材等,更讓他們驚奇的是,還碰到了兩三個金發碧眼的西洋人。
何仙崖三人都是第一次見洋人,都直勾勾的盯著對方,連聚精會神的郭奉友也忍不住轉頭看了幾眼,然後又重新盯著銀袋。
但周圍行人卻視若無睹,幾個洋人向他們投來鄙視的目光,顯得龐雨一行都是土包子一般。
看完洋人之後,經崇禮街往東,便是南京的留守機構,也就是龐雨要辦事的地方。
明初靖難之役,朱棣打敗侄兒之後,便定都於北京,但在南京保留了一套完整的中央機構,所以應天府又稱為南京,以作為明朝廷的備用。
多年來南京從未啟用過,即便是土木堡之變萬分危急的時候,最終也沒有遷都於南京。
實際起到的作用不大,但這一套機構仍是完整的,因南京機構齊,級彆又高。
往往成為過氣大臣的養老之地,或是新人混資曆過渡的地方,因為級彆是一樣的。
龐雨幾人在正陽門內的路口往北,便到了洪武門,洪武門內就是千步廊、承天門,再往前走就是皇城了。
不過龐雨是進不了洪武門的,南戶部在千步廊的右側,龐雨在青龍街上一路往北,六部都在這條街上,龐雨仔細觀察了一下順序,工部排在最尾,戶部則處於吏部和禮部之間,排在第二位,基本上就是朝廷裡地位的排序了。
阮大铖派的那個管家就帶到此處,龐雨自行進去捐貢。
南戶部下設十三清吏司,跟京師的設置基本相同,但權力就差得遠了。
南戶部主要管轄南京各衛所屯田、屯糧、儲備、倉庫,還有便是發放南京官員、軍隊和胥吏的餉銀。
最重要的權力,便是監督南直隸、浙江、江西、湖廣、福建四個布政司的賦稅繳納,雖然這些賦稅不入南戶部的腰包,但監督之責也是重權,可以算是南京各部中有實權的部門。
龐雨進去四處打聽,最後到湖廣司辦理捐監業務,湖廣司的郎中不在,主事也不在,龐雨足等了半個時辰,才來了一個主事,龐雨讓何仙崖送上十兩銀子,此人態度仍不太好,但很快安排了一個書辦處理。
他查驗了龐雨的府縣兩級堪文,便出具了文書讓龐雨去承運庫繳納銀兩,比龐雨預計的速度要快,大概是因為有工部在競爭,戶部害怕丟單子。
到了繳納銀兩的地方,裡麵坐著兩個胥吏和一個銀匠,旁邊擺著一把戥子,龐雨和何仙崖對望一眼,這種場景他們去年見過不少,不過角色顛倒過來了。
中間那胥吏約莫四十上下,尖臉下麵掛著一把枯黃的胡須,很符合龐雨心中奸猾師爺的形象。
他抬頭瞟了一眼幾人,一副土包子模樣,扁扁嘴巴後懶洋洋的道,“銀子拿來吧。”
龐雨對徐愣子點點頭,徐愣子嘭一聲將整個包袱砸上了桌案,把堂中眾人都嚇一跳。
中間那胥吏一拍桌子站起,聲色俱厲的罵道,“你們待怎地,這是南戶部,正二品的衙門,豈容你們幾個土包子放肆。”
徐愣子嚇得呆呆的,連連往後邊退,雖然他有點呆,但也知道這衙門大,比縣衙大好幾級,絕對惹不起。
龐雨連忙對那胥吏道,“大人息怒,我等豈敢在南戶部放肆,隻是下人不懂規矩。”
“下人不懂規矩,你這主家也不懂規矩怎地。”
龐雨給何仙崖使個眼色,何仙崖連忙拿出幾個五兩銀錠,一一奉到幾人麵前,“各位大人見諒,方才有所衝撞,還請各位大人不要見怪。”
幾個胥吏司空見慣的收了,怒色才稍有緩解,待那站起的胥吏坐下,何仙崖連忙打開包袱,將銀錠一塊塊的拿出來。
銀夫坐在旁邊,隨手拿起一塊翻看著道,“七成銀色,過稱。”
何仙崖遲疑一下道,“官爺,這是從錢莊剛取的,確實有九成銀色。”
“官爺告訴你七成便是七成,你再說便是六成。”
“這話…”何仙崖打住話頭,原本這話都是他說的,現在他變成了納稅的花戶。
他回頭看看龐雨,龐雨也在皺眉,他們都是乾衙門活的,對這種情況有所準備,特意取的五百兩,隻是想著戶部總會比基層好一些,不會如衙役那麼臭不要臉,但沒想到一上來就是七成。
如果按七成算,他取的五百兩銀子隻能算三百五十兩,一會過稱的時候,天平和戥子定是動過手腳的,兩成是必定要吃的,三成也不是沒可能,五百兩最後隻能算二百八十兩以下,就肯定不夠了。
認了七成銀子不夠,不認七成事情辦不成,總之都是辦不成,除非他們再去兌換一張會票,最後還不知得加多少進去,難堪的沉默了片刻,龐雨思索片刻準備開口。
此時郭奉友的聲音在後邊道,“少爺,他們不收便罷了,咱們去工部辦去。”
“豈有此理。”
那中間的胥吏又一拍桌子站起,“又一個放肆家奴,你以為拿出工部來嚇得著我們戶部,那工部排在最末,何處不看我等戶部眼色。
皇上金口玉言,捐納監生一律入戶部,那便是王法,他工部誰敢收。
膽敢去那裡辦,我保你少爺捐不了監生。”
另一個胥吏和嗬斥道,“你堪文也入了司了,去了工部也辦不了捐監,不懂事的下人,你這是耽擱了你家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