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打出去了,龐雨心情又開始緊張,眼前那隻小螞蟻在石板的縫隙間彷徨著,大概失去了方向。
危機並未過去,如果張國維不滿意回答,便不會有下一個問題,而會直接趕走他。
好在張國維的聲音又響起了。
“阮大铖對地方事務確是熱心,桐城民變之時,池州潘可大所部缺乏開拔銀,阮大铖曾向安池兵備道王大人捐助一千三百兩白銀,龐班頭對此作何看?”
又一個大坑,此事涉及三個人,潘可大、王公弼、阮大铖,最主要的是王公弼,王公弼是安池兵備道,是皮應舉的直屬上級,也可以算是龐雨的上級,如何評價王公弼,才是張國維要聽的。
好在方才龐雨沒對阮大铖破口大罵,否則一旦把阮大铖說得極為不堪,現在問到這個問題,王公弼收了阮大铖銀子,就更不好答了。
“這事小人有所耳聞,聽聞王大人當即將收到的捐助轉交潘可大所部,讓池州兵馬得以開拔過江,王大人麵對巨資而不動心,可見其高風亮節,小人萬分佩服。”
張國維輕輕咳嗽了一聲,龐雨這個回答十分滑頭,說的是聽聞的東西,又都是好話。
但以他的層次確實接觸不到王公弼,張國維總也不好說王公弼截留了多少。
“那龐班頭對潘可大如何看?”
這才是張國維認為最不好答的問題,因為龐雨是要替代潘可大,總是因潘可大有各種缺點或問題,如果龐雨一路攻擊,張國維便要問他如何解決。
龐雨卻暗自鬆一口氣,總算阮大铖的話題告一段落,而對潘可大的問題,則是他準備得最多的。
好在阮大铖到南京時間尚短,估計他自吹自擂的戰功還未傳到蘇州,如果複社士子真的來巡撫衙門查證戰功的話,張國維便會得知,他一旦詢問這個問題,龐雨便更不好回答了。
龐雨微微抬頭,“回大人話,安慶守備潘可大,於民變與寇難之際,兩次領兵作戰,至少是一敢戰之將。”
上麵輕輕嗯了一聲,大概沒想到龐雨還要說他好話,而這一點看來張國維是認可的。
龐雨卻話鋒一轉,“但朝廷養兵不隻是要敢戰,更是要戰而勝之,以實際用處而言,潘可大有負朝廷重托。
民變之時其行動緩慢,致亂民得以從容轉移雲際寺,寇難之際其又一戰落敗,既不能退敵,也不能阻敵,有失朝廷養兵之用意。
此外,兵者所用民脂民膏,無一不來自百姓,為將當有知恩回報之心,但潘可大吃空餉喝兵血,過江之時擾亂懷寧,駐兵之處百姓競相躲避,天下人言寇來苦寇兵來苦兵,百姓不能成為官兵的助力,便因此等劣行所致。”
果然張國維追問道,“龐班頭兩戰兩立大功,對兵事當有自己見解,對此等弊端可有解決之道。”
龐雨的膝蓋痛得刺骨,卻不能絲毫表現出來,他一直把手撐地上,此時小螞蟻已經爬到他手邊,正用觸角試探他的右手食指。
“為將者當先有將德,以左公為楷模,克己奉公清正廉明,首要保證自身不喝兵血不吃空餉,兵卒有足餉,軍律才有用處,兵有律方能成軍,官兵才可稱官兵。
其二為將者當身先士卒,以自身為兵卒楷模,兵卒才有戰心。
其三為將者當知兵,知練兵知兵形,明地利明天時,更重要的還要理解上官運籌,便如潘可大的守備之位,為何設於安慶,又該當何用,都是為守備者該反複思量的。”
“那你說說看,這安慶守備該當何用。”
“小人認為安慶之重,非重在安慶府城,而重在安慶境,此地背山麵河控扼數省腹地水陸要道,以守大江論,重在懷寧。
以守鳳陽廬州論,重在桐城,以守江南十府而論,重在上遊之利,不但可阻擋流寇東進,還能當流寇自河南入寇之時順流救援沿江各要害,流寇能日行百裡,水師卻能日行三百裡,安慶守備當水陸兼備…”張國維的聲音打斷道,“你起來說話。”
龐雨微微一愣,此時那隻小螞蟻已經爬到了食指上,他對著堂上一磕頭,乘勢把手抬起往前撐過了那道縫隙,小螞蟻受了驚嚇,逃下了手指,也就此越過了那道石板縫,它在地上轉了兩圈,找準了方向,往著前方飛快的去了。
龐雨待那小螞蟻下了手指,忍著膝蓋的劇痛站起,臉上沒有露出任何端倪,等到站直了身體,龐雨微微抬眼,第一次看到了張國維的麵孔,還有那明亮的眼神。
張國維細細看了龐雨幾眼,終於露出一點微笑,“方才你說了守大江、守鳳陽、守江南十府,都是守的。
本官想聽聽,以滅流寇論,又該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