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先生領頭進了公房,聞訊趕來的侯先生剛剛到門前,龐雨對他吩咐兩句,侯先生低聲答應後又匆匆而去。
等郭奉友上了茶後,龐雨關了公房的門。
馬先生的神情放鬆了一些,端起茶抿了一口道,“本次老夫來得倉促,河南匪情一日甚過一日,張都爺對江北時常憂慮,巡撫衙門已在句容預備,都爺隨時會趕赴句容。”
龐雨聽到此話,知道張國維是要龐雨做好救援江浦、的準備,這兩個地方都是應天巡撫的飛地,又都在南京的江對岸,對張國維確實不容有失。
龐雨當日求官胡亂許諾,現在要兌現了。
龐雨想想後試探道,“都爺坐鎮句容,屆時從江南調兵更便利。”
馬先生沉默了一會,龐雨的意思是想知道江南兵馬的實力,好評估救援江浦的難度,若是把江南兵馬說得太弱,或許龐雨會退縮,若是說得太強,龐雨可能調的兵又不夠,他要考慮好措辭。
好半響之後他終於道,“老夫與龐小友一見如故,與你說些體己話。
方才說湖廣一萬八千兵額,實在數約不足半數,如今要說江南兵馬,自萬曆年間承平日久,兵製章程己十去其五,這留存的其五,猶散於邊海險要之地,兵將互不相習。
檄調許自強之時,統江南兵額,沿海七千餘名隻餘三千六百,尚不能儘調,不得已在調赴安慶途中以青皮乞丐湊數,其能戰乎。
巡撫標營乃江南九府砥柱,計數不滿一千四百,家丁僅能供以月餉九錢,其餘團營月餉六錢九分,以如此軍力迎擊數十萬帶馬流寇,勝算何在?”
(注1)龐雨張口結舌,天下財富彙於江南,九府膏腴之地,兵力竟然薄弱到這樣的程度。
他去蘇州見識過江南的繁華,在龐雨的想象中,江南是最不缺軍餉的地方,有可能打仗不行,但數量不會少。
上次許自強來的時候,龐雨就知道裡麵都是充數居多,以為張國維是調雜牌軍應付安慶,現在才知道那已經是標營之外最強兵力。
而且他也萬萬沒想到,巡撫標營家丁的軍餉還不到自己一半,江南的錢都到哪裡去了,心中又有些惱怒,當時自己是不是給大頭兵的工資開得太高了。
如此算起來,自己這個東拚西湊的守備營,恐怕能算沿江的最強戰力,巡撫也會有求於自己。
從此時開始,巡撫衙門雖然仍是上官,但龐雨心中不再覺得高高在上。
得出這個結論之後,應天巡撫的威嚴在瞬間掉了一個檔次,今日馬先生一席話,並非是他真要說體己話,而是要讓龐雨做好沿江救援準備,而且兵力不能少。
龐雨心中急轉,臉上則一副憂心忡忡的神情,他抬眼看著馬先生,“不說都爺軍令,就算隻是馬先生一句話,晚輩也無不遵從,若流寇沿江而下,守備營必定力增援江南。
今日晚輩也與先生說些體己話,若要等朝廷給銀子,這守備營已經垮了,眼下有兵千餘,皆是晚輩多方籌措,江上水營的生意能賺些錢,府衙那邊頗多助力,如此勉為支應,安慶安危係於守備營一身,然則順江救援,安慶則守備不足,恐地方上日後少了助力,若是兵額補足一些,屆時調遣不至左支右絀。”
馬先生得了龐雨再次確認,達到他此行主要目的,所以他到安慶先見史可法,然後直接就來找龐雨,連皮應舉的府衙都沒去。
此時聽龐雨的意思,是希望要一些兵額,馬先生有些為難的道,“張都爺今年兩次從朝廷要兵額,朝廷皆未準允。
朝廷那裡兵額事小,兵額之後就需要下撥錢糧,或是從江南賦稅中留餉,安慶這一千的陸營兵額,還是從他處團營挪用。”
“先生明鑒,守備營差兵額,但有些兵額卻放在那裡徒有其表,若是守備營仍是原數,湖廣方向光靠石牌駐軍隻可守而不可退敵,但安慶還有一處,卻在空耗兵額。”
馬先生對安慶情形也是了然於心,聽了已知是何處,不由笑道,“但那是水營。”
龐雨躬身道,“湖廣一帶傳言流寇有奪船渡江的圖謀,屬下不敢疏忽,而雷港防備鬆弛,此乃一隱患。
另屬下營頭中陸營有千餘人,沿江救援之時必用舟船頗多,安慶水營確實不足。”
他的這條理由,與張國維對安慶守備營的定位切合,如果要沿江救援,船隻是少不了的,所以提出這個要求,不會顯得是出於龐雨的私利。
“雷港歸於守備。”
馬先生自語一聲,龐雨則安靜的等他決定。
雷港處於望江縣的江邊,上次龐雨去宿鬆之後,便從雷港坐船去江南,那裡駐紮有一個把總,就跟方仲嘉一樣的等級,對於張國維這樣的巡撫,把總的任免就是一句話的事。
如果能將雷港歸入守備府,阮進再幫助控製住下樅陽碼頭,水營就控製了整個安慶段的江麵,此地與石牌、安慶形成一個三角,對陸防也有幫助,所以兵額還在其次,他要的是雷港這個地方。
馬先生也能想到龐雨的心思,因為安慶如果不要軍餉,其實不缺兵額,那安慶衛軍戶兵額五千三百,龐雨怎麼也用不完,他考慮片刻道,“兵製章程要兵部準允,但非常之時,隻要不讓朝廷拿銀子的事情,應是可以從權,此事老夫會在都爺麵前分說,成與不成卻不能斷言。”
馬先生說罷站起身來,龐雨跟著站起先一步把門打開,他不知道馬先生的行程,但這麼遠過來,不會隻呆一兩天,也不止這麼一件事,自然還有其他事情要辦。
侯先生已等在門外,龐雨出門後把手背在後麵,手心朝著侯先生,馬上就塞進來一團折好的紙。
龐雨跟在馬先生側後,乘著馬先生沒有回頭,飛快的把手收回看了一眼,一千兩的銀票,是大江銀莊的,原本該送另外一家銀莊的飛票,這樣可以在南京取用,但馬先生來得突然,一時準備不及,隻能將就了。
龐雨恭敬的送到門外上馬石,馬先生轉身過來對龐雨道,“如今新設了加兵部侍郎銜的剿寇總理,安慶地處江北,也在其轄下,卻僅限於剿寇,龐小友心中要知取舍。”
雖然沒有明說,但龐雨明白了馬先生的意思,張國維的核心利益在於幾塊飛地的安危,其餘地方則與他並無多少關係,他希望所屬的軍隊都用於確保江南安危,而不是被人調來調去。
“晚輩明白。”
龐雨抬頭道,“這位上官可是已就任了。”
(注2)馬先生點點頭,“便是以前的湖廣巡撫,盧象升。”
……注1見張國維《撫吳疏草》崇禎八年三月請複兵額疏,江南兵力十分空虛。
注2崇禎八年九月二十四日,盧象升加兵部侍郎兼右僉都禦史,總理直隸、河南、山東、四川、湖廣等處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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