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飛斧旋轉的黑影在眼前飛快擴大,領頭馬兵本能的歪頭閃避,一股大力刮過臉龐,頭腦眩暈的同時臉上感覺一涼,跟著劇痛就從臉上傳來。
尖利的慘叫響徹殘鎮,廢墟和曠野間密密麻麻的群鴉騰空而起,翅膀帶動著雪粉四處飛揚。臉上撕裂般的疼痛,還有溫熱的液體流過下巴,領頭馬兵顧不得查看傷勢,他從聲音知道身後兩人同時遭到攻擊,攻擊來自側麵,廢墟間有幾個黑影晃動,襲擊者人數不少。身後被同伴阻擋,他肯定退不回去,而前麵沒有攻擊者,隻有半截垮塌的矮牆,馬兵當機立斷,猛地一打馬往前竄出,背後一陣破風聲,馬兵飛快將身體趴在馬背上
,一根標槍從側後越過他頭頂,咄一聲插在前麵的土牆上。此時已到矮牆前,馬兵奮力抽馬提韁,坐騎沒有辜負他平日的照料,從矮牆上一躍而過,前蹄落地時,馬兵已經飛快的觀察了新的環境,左邊就是有道路通往官道,他對
逃生有了頗大的把握。
將馬韁往左側一帶,坐騎帶著速度往左偏轉,繞過一個弧度向那小路跑去,隻要進了小路,兩側有牆壁掩護,對方就難以再攻擊他。
對著馬股使勁一鞭,坐騎奮蹄向前,距離安的小路隻有幾步的距離,又一個落蹄,坐騎的前蹄終於踏入小道,馬兵眼睛盯著那位置,再一個落蹄就能安了。就在身影切入小道之前的瞬間,一支輕箭從側麵一閃而至,鋒利的箭頭破開馬兵的兩層棉衣,撕裂他的胸側肌肉,深入胸腔之後才停止下來。馬兵嘭一聲摔下,坐騎徑自
順著小道飛馳而去。馬兵躺在地上不停的咳著血,隔著牆壁他能聽到那邊的搏鬥聲,自己的兩個伴當恐怕也凶多吉少,他忍著劇痛掙紮著往外爬去,隻盼那匹馬沒跑遠。靠著求生的本能,馬
兵緩慢的爬行著,臉上口中都流淌著鮮血,再被身體摩擦,在雪地裡留下一道寬闊的血跡。
沒有一會,那邊的打鬥聲消失了,馬兵的力氣也快要消失,那匹馬沒有出現,眼前卻出現了一雙黑韃靴。
楊學詩埋頭往下看著,那流寇被飛斧刮去了左臉頰,此時不停的湧出血水,白色的骨頭在紅色的血肉中若隱若現,馬兵抬頭向他看來,眼中滿是哀求的神色。
很快其他幾人也來到旁邊,仍然穿著女人衣服的陳如烈左臂挨了一刀,外麵的花棉衣破了,翻出了白色的棉花,裡麵的棉甲卻擋住了攻擊。楊學詩對他點點頭,陳如烈的靴子一腳踩在那流寇臉頰的傷口上,那流寇暴露的神經被大麵積的摩擦,劇痛讓他身劇烈的顫抖,嘴巴長得老大卻叫不出聲音,楊如烈死
死踩著,血水在靴子邊緣不停噴射,其他幾個哨騎見狀都把目光移開一些。
陳如烈大聲罵道,“知道痛了沒有,你們殺死那許多百姓的時候知不知道痛!”
等他抖動好一會,陳如烈才鬆了腳,傷口上多了很多渣滓贓物,血水跟著又湧出來,那流寇雙眼鼓得老大,仍在不停的抖動。
等他稍稍緩過氣來,陳如烈將他抓起靠在旁邊的牆上。
“想不想活命?”
那流寇短促的呼吸著,微微點點頭,在場的其他人都知道,即便眾人不再傷害他,這人也活不成,隻有他在傷重之餘已無法理解他自己的狀態。
陳如烈怕他馬上死了,毫不耽擱的問道,“問話答了就能活命,你家老爺叫啥。”
“搖,搖天,動。”馬兵咳出一口血,斷斷續續的說道。
“要去哪裡?”
“廬州,打,廬州。”
“打了廬州去哪裡,去不去安慶?”
“不知道,跟著高,疤子走。”
“高疤子是不是沒去開封?”
“開封,假,假的,騙盧都爺去救,彆追著咱。”
馬兵臉上的血水淋漓而下,順著胡子染紅了前胸的棉衣,他的眼神越來越渙散。
陳如烈一把抓住他左臉,拇指在傷口上用力一摩擦。
劇烈的疼痛讓馬兵身一抖,眼神又聚集了一下,但身體的抖動越來越有節奏,不像要停下的樣子。
“快想想,你的長家有沒有說過還要去哪裡。”“去,揚州,好地方,搶到船……就過江,搶江南,江南也是好地方,沒船咱回關裡去……過秋了再出來,咱老家關裡的,好地方,過了潼關走一百三十裡。”那流寇抖動的
幅度越來越小,說話卻越來越快,由於他臉頰破開,語音有些模糊,隨著說話還不時的有血沫從臉頰傷口中飛出。
“再想想有沒有說安慶?”陳如烈放開他傷口,不停的搖他肩膀。馬兵腦袋歪著,眼睛慢慢渙散,卻突然像有了異樣的神采,他不再答話,而是自言自語道,“額沒過過好日子,家裡沒人了,殺人也殺了,回不得家去,過得一日……就是
一日快活,過得一年,就是一年……”
他的聲音慢慢消沉下去,終於沒有了聲音,腦袋耷拉下來,血水仍順著他的臉頰和口鼻往下低落。
陳如烈扯了身上的花棉衣,又抓了一把雪在手中搓著,好洗掉上麵的血跡,幾個哨騎都沒有出聲,廢墟上空的烏鴉又成群飛回,似乎知道有了新的食物。
楊學詩等陳如烈站起後道,“把他們的東西和馬收了。”
幾人點頭應了,各自散去收拾。
楊學詩呼出一口白氣,這壽州比安慶明顯冷了許多,讓他有些不適應。從正陽鎮出來之後,他們便在霍邱躲避,流寇的大隊如潮水一般湧來,將沿途一切吞噬一空,這次流寇的規模遠超年初入侵桐城,打糧的範圍也更大,以支撐如此龐大的
人口。幾人不得不遠離官道,襲擊了兩次打糧的小隊流寇,都是些廝養,根本不知道大隊要去哪裡,等到流寇大隊通過之後,他們才重返官道附近,殘破的鄉村再次被破壞,到
處遺留著屍體,曠野中也有不少死去的廝養,冰天雪地之中,無論是傷病還是饑餓,都可以淘汰那些體質稍弱的人。
按楊學詩的猜測,流寇需要有哨馬打探後方追擊的官軍,所以在隊尾也可能會攔住馬兵,這些人是流寇精銳,肯定會知道更詳細的情報,直到今日才尋得了機會。
鴉群在附近飛舞著,發出一片呀呀的嘈雜聲。此時幾個手下都走過來,前日一次攻擊中,死掉了一名哨馬,現在隻剩下四個人,五個人有了九匹馬,楊學詩回頭看了一眼道,“咱們今日往南走,流寇還真有過江的打算
,必須儘早告訴龐大人,陳如烈打前站,李三福收尾。”
各人拉著馬依次出發,順著巷子往官道走,楊學詩低頭再看了那馬兵一眼,他臉上的血已經凝固,沿著胡子結成了一團紅色,很快那將變成一坨冰寒的血塊。楊學詩低聲歎口氣,拉馬往官道走去,在他的身後,飛翔的群鴉撲落而下,一片呱呱聲中,密密麻麻的撲滿死去馬兵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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