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堆中一個廝養站起來要攔,小娃子一腳踢去,那人躲避不及,哎呀一聲捂著肚子倒在地上,小娃子唰一聲抽出了腰刀。
人群哄的逃散開去,小娃子用刀指著地上那人,廝養顧不得捂肚子,兩手在麵前搖動著道,“老爺饒命,那些柴火你隨便拿。”
在眾人驚懼的注視下,小娃子盯著他看了片刻,終於緩緩收了刀,兩手各提一把穀草走了,回到自己窩棚外,扯了一把穀草扔進去,火頭立刻旺了起來。
裡麵傳來兩聲咳嗽,小娃子低頭看了一眼,趕車的老頭躺在裡麵,他翻了個身,正作勢要起身。
“爺你養著,不要出來,有廝養煮吃的。”
老頭仍坐了起來,從敞開的門簾往外看去,小娃子把地上一個破爛床單遞過去,老頭接過搭在了腿上。
“說話就要到年關,又一年了。”老頭蒼老的臉頰上皺紋越見深沉,一片小小雪花落下來,沾在他的鼻頭上,很快又化了,“往年這個時候,該殺年豬了,年糕也做好了。”
火堆邊沉默著,燃燒的穀草發出輕輕的嗶啵聲。小娃子加了把穀草,從懷裡摸出半個麥餅,在火上烤熱了,又掰成兩半,給老頭遞了一塊過去。
“爺你先吃著,等破了含山,給你找個大戶家住,年三十晚上咱們怎也要煮些肉吃。”
老頭咬了一口餅子,在嘴裡慢慢的嚼著,“那廬州可是打不下來,打不下來也好,那些人也好過年。”
他說著轉頭往廬州城牆看去,上麵正在開始掛燈籠,隔幾步就有一個,看起來就像給城牆上了一道光圈。
這時一麵紅旗正好從城牆外過來,大夥都知道是老爺張獻忠回營了,路上的人紛紛讓路。
張獻忠沒有騎馬,頭上戴著個瓜拉帽,身上穿著緞麵的襖子,外邊套個深綠色的馬甲,下身露出袍子的下擺,活像一個地主老爺。八老爺對周圍的人視而不見,幾個將領和高照跟在他身邊,張獻忠埋頭走著一邊罵道,“入你媽媽的毛,這狗日的廬州,白天是個人城,晚上是個燈城,死你媽幾百人磚都
沒掏出來幾塊,明日跟四哥說,另找好打的去處。”
幾人一邊說著話,往西邊走遠了,那邊有一處沒破壞的大宅,是八大王老爺的住處。
人群又恢複原樣,各自回到窩棚烤火。小娃子搖搖頭對老頭道,“老爺上次沒打下廬州,還以為這次有高疤子一起能打下來,說不得又白走一趟。方才掌盤子跟我說,大夥不想打廬州了,高疤子想去打含山、和
州,李闖將也跟著去,老爺不想跟李闖將一起,咱們要去打椒。”
老頭哦了一聲,“上次打過的,人家都有備了,沒打過的想來好打些。”小娃子點點頭,“本還盼著去桐城,這次也是不去了,探子看到安慶城裡從南邊來了上萬的江南兵,高疤子說江南兵都到了安慶,咱們就往揚州去,搶了船過江,端了江南
兵的老窩。”
老頭知道小娃子的哥哥死在桐城,一直想著回去殺光桐城報仇,低低的歎口氣道,“小娃啊,無論打哪處,輪到你攻城時,不要去拚那個先登的功勞,萬事都沒命要緊。”
小娃子在棚裡撿起一塊窗楹的殘塊,上麵還有半截祥雲的雕花,他也沒看,直接放進了火堆中。
火堆裡撲騰出一片火星,棚裡又增加了一點暖和。“爺你不要管這些事,不爭功倒是不被打死,但也帶不了廝養,最後還是餓死的下場。”小娃子指指城門外的廂房,“老營、將領、高照、各家掌盤子和管隊,能住在廂房裡
燒火,咱們隻能自己搭個草棚,你看看這片,昨日凍死的都上百了,左右也是個死的下場,不若搏個功勞,老爺讓我當個管隊,咱們才活得下去。”
老頭又歎口氣,“這世道總有變的那天,人人都在家過年。”“我活不到那天。”小娃子低著頭,窗楹上的祥雲已經被火焰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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