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先生和江帆對望一眼,很快明白過來,龐雨自己也還沒想好,到底是要協守江浦,還是協守浦子口。江帆等了片刻,見侯先生沒有說話的意思,才低聲說道,“屬下覺得,江浦縣治與和州、含山、椒並無不同,隻是江北一縣城爾,那浦子口則是江南鎖鑰。對張都爺來說
,江南才是根本,隻要流寇不過江,江北都是枝節。”龐雨又看向侯先生,那侯先生愣了楞,知道不說不行,才遲疑著說道,“可江浦戒嚴之後,若是切實清江,那江北已無船隻,就算浦子口丟了,流寇其實也是過不了江的。
浦子口是一個鎮,而江浦是一縣城,應天巡撫轄下的縣城,丟了一個鎮,皇帝那裡未必理會,丟了縣治卻總是顯眼些。”龐雨揉著額頭,“浦子口與江浦相距二十裡,若是浦子口登岸,需要在陸地行軍二十裡救援,途經橋梁三座,穿過至少十萬流寇的營地,難度恐怕不小。若是直接救援江浦
,我營可以在八字溝渡口上岸,此地濱江,距縣城八裡,距浦子口十裡,對圍城流寇的威脅就大了。”江帆咳嗽一聲,“屬下的坐探傳回消息,八字溝渡口是客船過江渡口,碼頭不算大,未必停得下如此多兵船,這次水營操船的船頭很多也沒去過這個渡口,若是登陸時不順
,後麵的漕船擁堵在渡口,甚或那流寇馬兵聞訊而來,就怕我軍立足未穩,倒是那浦子口渡碼頭寬廣,又有浦子口城池掩護,船頭也都去過,大可慢慢上岸整隊。”“待本官想想。”龐雨覺得有些頭痛,他一個從未領兵的人,在安慶內線作戰還好,特彆是史可法一起的時候,各地多少要接應,目標也單一。現在領兵在外,任何地方都
要計議周,又沒有什麼宿將來給他支招,所以他特意支開了幾個把總,以免他們覺得自己沒有決斷。在八裡溝渡口登岸,有很多不確定因素,但那裡位置在江浦和浦子口之間,能策應兩個城池。不利的方麵,就是這裡碼頭狹窄,流寇距離多遠也不清楚,有點類似於敵前
登陸。他回頭往碼頭下看了一眼,仍有漕船不斷到來,泊位上桅杆林立,但頂端的三角小旗顏色混雜,這麵小旗的顏色是區分各司的。從上一個集結地出發時是編組好的,經過
航渡之後,到達時各編組已混亂不堪,兩個時辰也未必能完成集結。這種狀態若是作敵前登陸,就隻能祈禱敵人也一樣混亂。
頭腦中有點紛亂,龐雨搖搖頭,他還有一點時間下決定,但從當塗出發之前,他必須定下登陸地點。總體而言,這次的情報比年初好了很多,他回頭看看江帆,目前江帆算是編外人員,但實際上就是情報頭子,這次還幫助完成了一部分後勤準備,當塗的糧食就是預先買
好的,還準備了。
龐雨對江帆道,“此次漕幫表現上佳,你方才說那江浦的坐探,去了短短時間就能傳回有用消息,也是可用之才。”
江帆連忙躬身,“不敢當大人謬讚,此次也非部有用,椒一人失了消息,和州這坐探也並未提前傳回消息,還是留駐當塗的人手從過江百姓那裡知道的。”
“和州的探子可逃了性命?”
“就是大人見過那譚癩子,他僥幸得逃,昨晚哨船在下遊沙洲遇到此人,已帶回當塗。”
龐雨笑笑道,“和州此次殺得甚慘,他能逃命確實幸運。”
“城中幾無生還,驅趕入江者上萬,隻有極少人遊到江心洲,其後又凍斃大半,譚癩子是因預備有船,入江後還救了兩人。”
龐雨饒有興趣的道,“那兩人比譚癩子還幸運。”
江帆見龐雨眉頭舒展,連忙湊趣道,“兩人我都見了,男子是和州一竹木商人之子,有個生員的身份,還入了複社,那女子則是……”
“你說他家中是商人,又是複社士子?”
江帆詫異的點點頭,他不知道這有什麼奇特,安慶也有不少複社子弟,但沒見龐雨這麼在意過。
“他是一個人逃出,家中其他人呢?”
“據他說都被流寇殺了,他親眼所見,原本流寇打算留他,不知為何當日又一起趕入江中。”
龐雨嗯了一聲,露出點微笑道,“立刻帶他來見本官,凡是能找到的和州幸存百姓一起帶來。”
……“告訴你們說,龐大人這次召見,就是要見我譚牙,你們算是上輩子修了福分,碰到我譚牙,才有幸能見得咱們安慶大仙般了不得的人,龐大人啊,這次必定是要給譚爺我
賞賜的。”碼頭不遠的地方,譚癩子一邊說著,又把衣袖撈了一把。他當日逃到江中沙洲,在漁民避風的地方找了活路,晚間就被小哨船帶回了當塗,這身衣服是在碼頭一個破開的
門市裡麵找的,有點太大了,但好歹能保暖。
一群和州百姓跟在他身後,孫媳婦和那同船年輕男子也在其中。
譚癩子有些興奮,通紅的鼻頭下麵,鼻涕又竄了出來,譚癩子本來想吸回去,但想到馬上要見龐大人,譚癩子用手捏在兩邊,呼的一聲擤了出來一大串。
用長長的衣袖抹了一通,譚癩子感覺鼻腔裡麵通暢了,回頭去牽那孫媳婦,孫媳婦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然後才道,“奴,奴家自己走便是。”
譚癩子也沒想其他,嘿嘿笑道,“咱們保了性命,和州左右回不去了,過得兩日咱們就回安慶,譚爺我還存有幾十兩銀子,有你好日子過。”
此話一出,後麵人群都露出羨慕的目光,他們都是和州人,此時個個一貧如洗,自然對譚癩子的家境羨慕有加。
譚癩子說罷大搖大擺的走了,那同船的年輕男子看看孫媳婦,欲言又止道,“孫姑娘你……”
孫媳婦臉上一紅,跟著人群一起走了,那年輕男子隻得快步跟上。
很快到了碼頭上,前麵站著成群的紅衣官兵,接著有人領路,一群百姓戰戰兢兢的跟著,直到一個年輕的將官麵前。
譚癩子幾步趕過去,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小人譚二林見過龐大人,見過江幫主。”
那年輕將官隨口道,“此次你坐探和州,可謂忠心可嘉,先去歇息吧。那位複社的劉公子在何處?”
他說罷就在那江幫主的陪同下往後麵走去,譚癩子呆了一呆,趕緊又跟了過來。
龐將軍直接到了那年輕男子麵前,其他人為軍隊的氣勢所迫,都跪了下去,年輕男子也不由自主的跪下,“見過大人。”
龐雨一把扶住,“劉公子家中可是在和州經營竹木生意的?”
這話一出口,後麵的人都詫異的看向那劉公子,連劉公子自己也驚訝非常,遠在安慶的一位將軍,如何知道自己家中情形。
“大人,我家確實賣竹木的。”
“敢問令尊名諱。”
“家父劉光遠”
“果然就是劉光遠。” 龐雨猛地一拍手,把眾人都嚇得一驚,他跟著就動情的拉住劉公子的手,“對了,就是叫劉光遠,你爹可告訴你他在安慶大江銀莊存有一筆銀子?”
劉公子茫然的搖搖頭。龐雨滿臉激動,“你爹在安慶大江銀莊存下了五百兩銀子,準備在安慶購竹木所用,是大江銀莊的貴客,未曾想還未用便遭此不測,臨來之時大江銀莊的掌櫃托我一定要找
到劉掌櫃,天可憐見。”
那位劉公子驚得說不出話來,雖然在悲痛之餘,但他很清楚知道,他爹已經五六年沒去過安慶,怎麼會有一筆五百兩銀子的巨款在那裡,什麼大江銀莊更是聞所未聞。他身後的百姓一片嘩然,這個劉公子哭了一整天,大家原本都是一窮二白,哪想到有這種好事,轉眼間劉公子就成了有錢人。譚癩子的鼻涕又流出來一串,掛在嘴上也沒
發覺。
周圍的親兵也一頭霧水,難道龐大人出發之時就知道和州被攻破了。
“本官即刻派人送你去南京,劉公子勿要再擔憂生計,大江銀莊最講信用,一定會把此存銀給你。”
龐雨招招手,兩個親兵過來,帶著那稀裡糊塗的劉公子走了。龐雨回頭走開一段,低聲對跟著侯先生道,“這個劉公子的事跡,侯先生你寫一篇稿子,一定要寫明,劉公子自己不知道存銀,是大江銀莊主動找到劉公子,不但讓他領了家中存銀五百兩,還一路護送他到了南京,家族血脈得以保。儘快寫,儘快送去南京,刊登在江南時報上,最快速度加印一刊。安慶守備營救援南京,也要寫在這一刊
上,但劉公子才是頭條,儘快速辦,多花點銀子也無妨,現在人心惶惶的時候效果最好。”
侯先生也是一頭霧水,但龐雨催得急,他隻得趕緊去辦。
譚癩子湊到龐雨身邊,被郭奉友一把攔住。他期期艾艾的道,“大,大人,我家以前也賣過竹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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