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流寇戰法成熟,這樣驀然被官兵出現在幾裡之外的情況已極為少見,因為此次是前來合營,前後都是流寇自家營頭,掃地王自然就沒有放出哨馬,隻是派出少許馬兵跟西營聯絡,誰知能從後麵冒出一支官兵來。這突如其來的情況,讓大家都有些措手不及。
“把步卒都彙集起來,老營和各哨的,掌盤子管隊都把常坐的馬騎上,調到一起好乾仗,備用的馬讓自家婆姨騎著跟在身邊,管家把廝養看管好了。”
幾個哨的將官立刻各自去傳令,收攏各部的馬兵和步卒,形成可以作戰的力量,而這往往費時不短。
掃地王回頭對自己的老營掌哨道,“把兵馬收攏咯,等老八定下章程,但也不要乾等著,咱們走遍天下,靠的是個小心,自己得有底,沒探明白的不要蒙頭去打。派一隊可靠的老管隊去那鎮上,看看到底多少官兵,再派幾個人去前麵老八那裡,看看圍攻的是何情形,到底都有誰家官兵來了。”
眾手下紛紛離開,片刻後最近的老營開始吹起螺號,紅衣的老營馬兵從前後同時向寶纛旗下彙聚,此時西麵又一聲炮響遠遠傳來。
……
二郎鎮外震耳的炮聲仍在回響,一枚炮彈剛剛打向步卒的集結地,小娃子抬頭往那邊看去,隻見人群中飛起兩截長矛,步卒陣內一片驚叫隨即潰散,步卒丟下兵器朝著鎮內落荒而逃。
小娃子張口結舌,沒想到步卒敗得這麼快,他們幾乎剛剛才到達戰場,在開始炮擊之後,周圍的廝養精神崩潰,驚叫聲充斥荒野,步卒本就倉促組織,根本沒有形成陣型,尚在人心惶惶之際,這兩輪炮擊之下,陣型頓時潰散,約束陣型的馬兵砍殺十餘人,仍無法阻擋逃竄,隨即放棄了努力,有馬兵隨著步卒一起逃走。
回頭往南邊看了一眼,官兵的陣線朝著鎮內快步推進,官道上的那一股步兵攻得特彆快,已經脫離了官兵的陣型,就像浦子口那支奪橋的騎兵,不管不顧的直撲市鎮。
劉文秀的旗幟還在,周圍的馬兵仍在抵擋,但顯然已經士氣低落,人人都不願拚力死戰,根本擋不住那支氣勢如虹的步兵,隻能稍稍延緩他們的速度。
雖然還沒有交戰,但小娃子知道已經敗了,按照官兵推進的速度,他的營地很快就要陷落,時間所剩不多,小娃子丟下手中的人頭,從屍體身上一把扯回帶珠寶雲肩的披風,竄入帳中翻找,左手中一直牢牢拉著馬匹的韁繩,此時什麼都比不過馬匹,是萬萬丟不得的。
金銀丟了多半,珠寶也散落一地,喂馬的黑豆隻剩下半包,當下顧不得金銀,沒有多想匆匆將黑豆提起搭在背上。外邊又一聲炮響,小娃子單手不便,不及收拾遺落的珠寶,快步跑出帳篷,自家的廝養隻剩下五個,都在地上抱頭尖叫,其餘的則不知所蹤,其中包括他的管家。
半年收攏的廝養少了一半,小娃子口中怒吼一聲,發泄了憋在心中的悶氣,今日原本是個好日子,前方八老爺開始圍攻官兵,打通了官道之後就能在安慶獲得補給,此番各營彙集,說不定能一口氣攻下那桐城,給他哥哥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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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曾想風雲突變,安慶守備營又象浦子口一樣乘船而來,毫不耽擱的直撲二郎鎮,甚至沒有作任何偵察和試探。各營空有大量馬兵,卻沒有時間集結起來,生生讓一支步兵突襲到了大營。
正要去踢打地上哭叫的廝養,外邊幾聲驚叫,接著蹄聲急促起來,小娃子探頭一看,官兵步陣的右翼出現一支騎兵,人數大概隻有五十上下,但這支騎兵徹底擊潰了流寇的意誌,無論掌盤子還是管隊,都放棄了抵抗,一窩蜂的往北逃竄。
“想要活命的都跟著老爺我。”小娃子拉起地上一個痛哭的廝養,那廝養雙手亂揮,根本已經失去理智。小娃子猛一揮刀,腰刀砍入那廝養的頸側,鮮血飆飛之中那廝養的哭聲頓止,胸口還在起伏,但隻能從頸項的創口中噴出帶血的氣泡。
“你們被官兵逮著,都要被砍了腦袋給他們記功,一個也活不了。”小娃子一把抓起靠在帳篷邊的汪大善。
汪大善已麵無人色,他下意識的抓住小娃子的手。
“官軍抓著你,先就要剖了你媳婦的肚子,將你的娃烤了吃。”
“小,小,小人求老爺救……”
“官兵對著鎮子去的,往東走!”小娃子丟下他,朝其他幾個廝養道,“想活命的都跟老爺往東走。”
他說罷也顧不得廝養,徑自上馬逃走,眼前不時有馬兵身影一閃而過,卻是往鎮裡逃竄,小娃子心頭緊張,一邊策馬一邊偏頭看向南邊,紅色的官兵人潮已經撲進鎮外的營區,官道上的那支步兵快要到達市鎮。
開始側翼的那支騎兵沒有再往外圍擴大,隻是護著步兵的側翼,官兵的目標的確是二郎鎮。小娃子確定自己逃對了方向,他方才從市鎮通過,那裡的街道此時必定仍是擠滿人馬車架,絕不是逃命的好去處,往西是河流是不可能去的,隻有往東是八老爺所在,又能躲開擁擠的市鎮。急奔一段之後,脫離了官兵的兵鋒,小娃子甚至停下來,仔細觀察進攻的官兵。
四散而逃的人潮中,汪大善扶著自己的媳婦,周圍喊殺聲震天,還有些沒聽過的號鼓喇叭聲,每一樣都讓他驚恐不已,頭腦中幾乎一片空白,毫無思考能力,兩人一邊哭泣一邊無助的往東走,連這個方向也是下意識的選擇。
走出營區之時附近有隆隆的馬蹄聲,汪大善茫然抬頭,剛好見到一名官軍騎兵在前方呼嘯而過,一名逃命的廝養身上噴出一蓬血雨,隨即栽倒在地上。
汪大善除了啊啊的哀嚎,已發不出任何其他叫喊,他媳婦披散了頭發,幾乎要癱軟在地上,周遭奔逃的人影中,官軍騎兵不停經過,砍殺一個又一個遇到的人,有人已經跪在地上磕頭求饒,汪大善不知該往何處去,就這般呆立在營區的邊緣。
驚恐的四顧之時,汪大善突然見到了小娃子立馬的身影,他大張著口喘息幾聲,拖著癱軟的媳婦,向那個原本陌生此時卻唯一熟悉的身影艱難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