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蕪湖的官家裡麵,都有我家親友,就咱家開的那染坊,沒有人敢來生事的,我跟你數數,我三叔是兵房的司吏,二姨父是教諭,三姨父的舅公是戶房司吏,堂兄跟知府都是說得上話的……”
微微搖動的船艙中,一個行客在大聲跟人說話,幾個挑夫圍著他,一臉仰慕的樣子。
艙中分兩排躺滿了行客,有些人橫躺
著,有些著靠著艙壁打盹,還有些沒有睡的,拿出乾糧悶頭大嚼,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汗臭味。
高聲說話那人又道,“你們是去何處的?”
一個挑夫道,“回老爺的話,我們去安慶投軍的。”
“當丘八有個啥出息。”
挑夫小心的回道,“前麵有同鄉去了,帶信回來說月餉多飯吃夠,碼頭上有讀報的說又在招募,還得趕緊去,連這船費都是親友湊的……”
那邊鬨哄哄的,汪大善聽到安慶便翻了個身,好聽得更清楚些,側過來正對著左邊的女人背影,也就是他名義上的媳婦,背影看過去十分結實,與營中那些瘦弱女子全然不同。
雖然在悶熱的船艙裡麵,這女人仍是蒙著麵紗,汪大善到現在也沒看過女人的容貌,隻知道名字叫做嶽淑芳,但這也肯定是個假名字,因為於寶纛給每個人都取了一個假名。
於寶纛旗也在船上,但在另外一頭,上船之後互相都沒說過話。
這時對麵有個鼾聲如打雷一般響起,汪大善半仰起頭,看到了躺在對麵的二蝗蟲,打鼾的那人與他間隔了一人,看起來是個頗為壯實的行商,還帶著一把劍,獨自占了兩人的位置,周圍的人都不敢靠近。
二長家顯然不屬於怕他的人,此時被鼾聲吵醒,徑自起身過去,一腳踢在那人的腳踝處。
“誰?”
鼾聲戛然而止,那行商咋然醒轉,立刻坐起身來,左右看了半晌才弄明白怎麼回事,他剛看到麵前的人,二蝗蟲已經又一腳踢過去。
行商一把抓過劍在手中,船艙中的人紛紛讓開,那邊說話的幾人也立刻停下,汪大善趕緊把腳收起,蜷縮在艙壁邊,以防兩人打鬥起來傷到自己,但遠不是以前那樣惶恐。
他偏頭看了一眼,旁邊那女人則安靜的躺著,好像完全睡熟了。
行商聲色俱厲的道,“你這廝待怎地!”
二蝗蟲偏頭看著他,“不許打鼾!”
“睡覺哪有不打鼾的。”
“那就不許睡覺。”
行商滿臉怒色,眼睛與二蝗蟲對視著,汪大善偷眼看著,他從來不敢和二蝗蟲對視,偶爾看到一眼,便通體發寒。
過了片刻,那行商果然敗退下來,他哼了一聲道,“我不與你一般見識。”
說罷他便退了開去,靠到了艙壁上,周圍人都鬆一口氣,二蝗蟲又瞪了他片刻,才回到自己的位置躺下,這次他兩側的人都儘量離他遠點。
船艙中又平靜下來,過了片刻後,汪大善看到小娃子起身往甲板去了。
汪大善猶豫片刻,也跟著起身出艙,甲板上也有些短途的行客,各種行李擺滿一地。
見到小娃子在船頭的位置,汪大善小心的穿過甲板到了小娃子身後,還不等他開口,就聽小娃子說道,“我會水的事,不得跟人說。”
“小人明白。”汪大善遲疑了一下又道,“小老爺,這般去了何時能回去,小人家小無人照應著……”
“外邊辦差的,劉老爺會派人照應,你放心辦你的差。”
汪大善遲疑著問道,“小老爺,辦好差是不是真的能當管隊。”
小娃子轉頭盯了他一眼,汪大善趕緊把腦袋垂下。
“營裡好些管隊都當過廝養,自然是能當的,總得先把差辦好,才輪得到你。”
“那嶽女人不與我說話,小人就怕裝得不像。”
小娃子等了片刻道,“這女人說什麼,你就照她說的辦,不要違逆她,尋常的掌盤子也不敢招惹她。”
汪大善咕嘟吞了一口口水,不知在說些什麼,正在此時,江上傳來一聲叫喊。
“安慶水營巡江緝盜,靠過來。”
甲板上的人紛紛起身張望,汪大善轉頭看去,隻見一艘小些的船正在接近,桅杆上還掛著官旗,旗上的字汪大善不識得,但知道是官兵就是了,他頓時緊張起來。
對
麵甲板上有五六個身穿白卦的人,手上拿著刀槍,有一人還持著一麵藤牌。
汪大善緊張的道,“怎地安慶水營跑到九江來了,是不是知道咱們了。”
“狗屁的知道。”小娃子低聲怒道,“武昌也有幾艘安慶水營的船,九江怎地就不能有了,咱們這般過來,誰能提前知道,他們就是尋常辦差的,記住教你的話。”
汪大善點點頭,還抽空往那邊看了一眼,隻見那船越靠越近,甲板上的行客聽到是官軍,立刻一陣驚叫。
小娃子見狀,拉著汪大善就往船艙走,路上踩到兩個行客的腳,又是一陣吵鬨。
剛走到艙門時,那船東匆匆來到船頭,口中嘟嘟噥噥的,對安慶水營出現在這裡也有些怪異,不過他沒有耽擱就朝那邊喊道,“各位兵爺,我這船上沒有江徒,還要在九江停靠,到了碼頭慢慢緝盜可好,就不勞煩跳過來了。”
那水營船隻聽了,甲板上一個軍官模樣的人揮揮手,兵船轉向南岸,與客船拉開距離,甲板上逐漸平靜下來。
那船東明顯鬆了一口氣,轉頭往艙裡麵走去,小娃子趕緊拉住他,“這安慶水營上船緝盜,是不是收過江銀子?”
那船東沒好氣的道,“緝什麼盜,都在查船上商貨。”
他一把打開小娃子的手繼續往艙中走去,口中一邊罵道,“這他媽到處都是安慶水營,等兩日過了安慶老子看你們還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