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象升麵色沉重,許德士低聲道,“若是還不能補充軍糧,一怕軍心不穩,二怕馬匹羸弱不堪戰,三來就怕軍令不行。”
好半晌之後盧象升才開口道,“涿州能否提供些軍糧,用銀子買也行。”
“涿州知州說城中自用尚且不夠,沒有多餘的供給大軍,也不許兵將進城采買。”盧象升滿臉失望之色,他的級彆是兵部尚書,但在這些低級州縣官麵前卻沒有多少作用,不開城門盧象升也拿他們沒辦法,最多時給內閣上本彈劾,但即便彈劾
成功,對現在的困境也毫無用處。
許德士遲疑一下又道,“倒是那位馮銓先生托人送來口信,說願意帶些鄉紳襄助軍資,不知都爺願不願……”
“願!”盧象升精神一振,興奮的轉向許德士“馬上請他一見。”許德士抬頭看著盧象升,他臉上都是擔憂之色,“都爺明鑒,馮銓此人名列逆案,舉朝公認的閹黨,他襄助軍資不過是為複起積累人望,都爺雖解了一時之困,但
名望一生受累,眼下戰事不利,京中猜疑四起,此時再見這位馮先生,無異於給京中科道現成的把柄,還請都爺三思。”“豈還顧得那些,建奴進軍神速,此時早已進入保定府,各地定然翹首以盼援軍,都靠著本督所領宣大兵馬,決不能因糧餉誤了師期。本督不管他是什麼人,此時
願意襄助軍資的都是義民。科道若要彈劾,本督一身任之。”
“這裡是兩萬兵馬,屬下覺得這馮銓也襄助不了幾日……”
“哪怕一日,雪城勿要再說,立刻去請。”
一刻鐘之後,盧象升親自來到營門,遠遠看到涿州城門大開,一群士紳領頭走了出來,身後跟著車架和扛著糧袋的民夫。
盧象升整理一下身上的麻衣,遠遠的便堆起笑容,朝著來人拱手迎去……
同一時刻,涿州以南三百裡外的保定府定州州城,城牆上的人群驚恐萬狀,清軍右翼軍前鋒騎兵已經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之中。
……
距離涿州一千三百多裡外,徐州州城。
另一位著名閹黨阮大铖,正在徐州城門外仰著腦袋,旁邊是一個身穿道袍的中年人,兩人正在朝城頭上喊話。不遠處的客棧內,龐雨在擺放地圖的桌案邊走動,他已經在這裡住了十天,他帶的行糧全部用光,好歹從附近的縣城買到一些,勉強支持這支軍隊幾天。親兵千總部趕到徐州時,隨行的車架補充了騎兵一點軍糧,但仍不夠後續行程所需,還是必須從徐州城內拿到存糧,否則不要說勤王了,龐雨恐怕連回安慶都隻能一路
搶回去。好在今日阮大铖趕到,帶來一名朱大典的幕友,看他能否勸說徐州開門。
龐雨掃了一眼桌案邊的其他人,除了後續趕到的莊朝正之外,還有總鎮撫官蔣國用,文書隊副總文書官吳達財,勤王軍的軍官全部到齊。
“暗哨司報,傳信人十一月二日從京師出城,截止十一月初二日,清軍在順義合營,似由京師以北往西移動,宣大兵馬在與其交戰。”
龐雨皺眉道,“今天已經十一月初十,沒有進一步的消息?”
讚畫司的典吏搖搖頭,“暗哨司說在京師隻有十來個人,能騎馬傳信的四個,已經派出兩個來,若是沒大事或許不會派人跑一趟。”
龐雨看著陳如烈道,“遊騎兵有沒有回報?”“今日剛收到回報,遊騎兵在山東汶上縣界內,往臨清驛路上發現山東總兵倪寵部人馬,其行軍緩慢似在觀望,另有部分山東地方兵馬在往臨清和德州彙集,山東
地方安靖,未見大量逃難流民。”
吳達財也湊在桌前,因為龐雨在,吳達財特意沒有柱拐,拐杖就靠在身邊的桌沿上。地圖上清軍的箭頭正從京師正上方經過,他沒想到清軍入寇是這種形勢,以前清軍入邊之後立刻進攻,儘量在短時間內多搶錢糧,然後在明軍援軍集結之前退出
邊外。這次建奴入關四十多天,沒有攻克一座城池,除了薊鎮邊防兵馬外,沒有擊潰任何一支官兵,一副毫不著急的模樣。但大家都讚同龐雨的判斷,就是清軍絕不會
白走一趟。龐雨邊走邊道,“若是清軍要進入北直隸南部,為何順義的西路不向通州合營,這樣就能直接從通州南下,如今從順義往西,正是宣大重兵布防的方向,豈非舍易
取難?”
陳如烈先舉手道,“屬下以為,建奴仍是想引宣大兵馬會戰,先行擊潰這股邊軍精銳,然後再放心的分兵搶掠。”
“高起潛就在通州南紮營,建奴為何不先擊潰遼鎮?”
“屬下覺得京師傳言或許是真的,就是建奴跟遼鎮有約,必不會互相死戰不休。”
莊朝正舉手後指指地圖道,“建奴往西去,是想迷惑勤王官兵,以為他去宣大方向,或許也是想引遼鎮去追,終究是想跟官兵會戰。”
龐雨雙手撐在桌案上,“若是擊潰了宣大或遼鎮,建奴會怎麼走,搶掠多久?”讚畫房典吏道,“按大人的以前的分析,小人以為建奴有兩個選擇,一是就在京師周邊攻堅,譬如昌平、良鄉、涿州、密雲、通州等地,好處是不用走多遠,距離邊牆也近,出邊容易,但這些城池因為臨邊而頗有戒備,入邊後增派了兵馬守城,加之城池高大,建奴死傷必重。第二種便是仍去京師以南,宣大已經被他們搶
過,走那條路錢糧所餘無多,隻有京師南邊富庶,若是兵部把兵馬都調去了京師,這些地方就無防備,但走的路遠,要帶著許多錢糧子女退出邊牆不易。”
龐雨看了一眼沒發言的吳達財,“吳達財你說說。”“這……屬下覺著讚畫房塗典吏說的在理,建奴就是來搶東西的,來時全是兵馬走得快,回去時帶著車架人口,便走得慢了,到時勤王兵馬都到了,建奴心頭定然
還是怕的。屬下覺得就是到保定、河間兩府……方才說保定府多少州縣來著?”
塗典吏沒看手冊便道,“保定二十,河間十八。”“便是這三十多州縣,北直隸富庶,又沒被流寇搶過,若能攻破半數,怕就能搶夠了,從這兩個府出邊也不算太遠,屬下覺得建奴就是往南到保定、河間府,返程時或許到天津,或許再到順天府攻幾個州縣,且是在江河開凍前出邊,免得被水阻,帶著那許多錢糧人口,過個河不容易,最晚就是這個……十二月,不,一月
。”
龐雨看向蔣國用,蔣國用擺擺手道,“屬下說不好。”
龐雨並不逼迫他,因為這個總鎮撫官並不需要太懂,吳達財這個文書官也不管打仗,但畢竟以前是乾過正經的百總。
他看向陳如烈和莊朝正,“你們覺得建奴的目標是否就是到保定、河間?”莊朝正想了片刻道,“應該就是這兩府,建奴孤軍這般闖進來,定然還是怕援兵四集圍打,到時回去時帶著東西行動不便,不敢太過深入,到保定、河間能搶到東西又好出邊,最是合適。若建奴已經擊潰宣大兵馬,現在開始行軍到保定,需七八日功夫,就到了十一月二十,分兵攻城十五天左右,十二月初往河間府去,再
分兵攻城十五天,十二月中旬往來路返回,十二月底仍從密雲出邊,在邊內一共三個月。”陳如烈讚同道,“該當如此,建奴出邊後還要走一個月,兵馬在外也有五個多月,人困馬乏了。但未必先到保定,或許先到河間,若宣大兵馬敗滅,則分兵攻兩府,搶得更久些,這樣出關時間還可早一些。我們離德州還有十三日行程,德州就在河間府旁邊,按這個行程算,騎兵十一月底起行,但重甲兵走得慢些,十一月
二十就應當起行,十二月中旬到達德州,休整後正好可追殺建奴隊尾,若是去得晚就怕追不及。”龐雨閉眼思索,讚畫房的塗典吏等了片刻後道,“謝司吏傳塘報來,曹操、混十萬兩部並小營頭五個,竄入房縣、竹山兩縣,自行屯駐各處,沒有搶掠民間,但也不受軍令不解散營伍,隻是言稱受撫。熊都爺嚴令各軍不得攻擊,目前八賊所部沒有複叛跡象,反而十分收斂。謝司吏認為附近流寇人數大增,因熊都爺嚴令,
又不能先行攻打八賊,擔心隻留陸戰司無法自保,暫命第二千總部留在沔陽港,請大人示下。”“回信,路途太過遙遠,具體作戰不必請示。湖廣作戰目標是優先剿滅八賊,由謝召發擔任安慶營駐湖廣主官,負責執行作戰實現此目標,王增祿、姚動山、鐵匠為副,若有三人皆反對的軍令,可由姚動山按條例召集千總部級讚畫、鎮撫、文書官軍議罷免主官,否則軍令隻出於主官謝召發,軍令一經發布,各部必須嚴格
執行。”
塗典吏飛快的記下,交給塘馬傳遞,龐雨再次明確了湖廣的指揮體係,距離如此遙遠,此時的通訊能力根本不具備決勝千裡的條件。
“湖廣的事不用理會,我們隻管建奴。”龐雨凝神看著地圖,建奴在京師北方的那個紅色箭頭十分醒目,但龐雨不知道它後麵會怎麼拐。“保定、河間,十二月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