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從晨起看到白馬戍的時候,就開始催馬前行,從起初的興奮,催馬疾行,到後來的泄氣,慢慢悠悠,一直走到晌午,日頭高照,曬得人險些冒煙兒,才進了白馬戍。
白馬戍的確不大,常年駐有二十戍軍,戍軍中有一半的漢人,一半的胡人,守戍的火長是個四十餘歲的漢人,滿臉風霜。
見到李玉山這一行人走近,背著手走到關口。
劉義忙給火長行禮,笑眯眯道:“軍爺,軍爺辛苦了。”
火長和善笑道:“這時節不好,您怎麼又走馬了,您這是要在路上過年呐。”
劉義笑道:“托朝廷的福,玉門重開,伊吾道暢快好走,老漢多走幾趟馬,盼著能早早的不乾了,在家享兒孫福呐。”
火長笑著衝著戍軍揮揮手,幾個人上前,查驗貨物和關牒文書。
明知那箱子裡的東西有異,但鏢隊中人都是一臉鎮定自若,像是知道這些戍軍根本查不出什麼來。
這一路上也的確如此,連著過了幾個關隘,都沒有查驗出不妥來。
韓長暮是十分驚訝的,若非姚杳的鼻子管用,聞出來箱子裡的東西的確是有問題的那一批,並沒有換過,他險些要以為,這箱子在他不知不覺中又被人動了手腳,掉了包了。
看來若不是威遠鏢局的手段極其高明,那便是這沿途的戍軍都與周家有所勾結了。
這時節,走西域商路的商隊並不十分多,多半都是返回的,關牒照驗的很快,隻是在馬背上緩了口氣的功夫,火長便揮了揮手,放了鏢隊們進驛站。
白馬戍不大,驛站更小,深黃色的土胚牆圍出個兩進院落,前頭是酒肆,供旅人吃喝,後頭是客棧,供人歇腳住宿,便算是個驛站了。
見浩浩湯湯的一行人進來,店主人早樂的眉開眼笑,忙笑眯眯的迎了出來,店主人是個高鼻深目,頭發微禿的高大胡人,一口漢話說的倒是十分流利。
河西一帶原就是胡人的故土,從前朝起,朝廷就非常重視河西的大片土地,幾次征戰,終於收了河西一帶,屯兵屯田,又遷了大量困苦漢人和罪人到此地開荒。
姚杳在前世時看過看過一本書,提到過古時候的這種做法,名叫“摻沙子。”
將大量漢人遷到胡人故土之上,經了百年的雜居,胡人血統漸漸被漢人同化。
而同化的往往不止隻有血脈,還有生活習慣,風俗和語言文字。
丟了血脈並不可怕,丟了傳承才是最可怕的。
這樣一捧一捧的沙子摻進來,一茬一茬的胡人與漢人的孩子長起來。
河西一帶的胡人,早已不是原來那風化未開,野蠻好戰的胡人了。
而河西一帶的漢人,也早已不是從前那般任人宰割,軟弱可欺的漢人了。
這或許就是求同存異的魅力吧。
百年下來,這些胡人和漢人們,有的二十歲入了行伍,數十年征戰戍邊,掙一份軍功和軍餉,有的穿行在茫茫沙漠中,掙那份微薄的籌資。
姚杳歎息,世道艱難,掙的都是一份搏命錢。
而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她夾緊馬腹,催馬進了驛站。
進了窄小的院門,眼前豁然開朗,角落裡數十棵胡楊枝乾早已枯槁,卻始終屹立不倒,乾枯的樹腳下,掙紮這冒出幾簇纖細的野草。
牆壁上的黃泥剝落了,地上滿是黃泥沙土,隻有樹腳和牆根處,有乏善可陳的一點綠意,看起來十分蕭瑟。
姚杳把馬匹拴在胡楊樹乾旁,她累的狠了,在馬背上顛簸的骨頭架子都快散了,也不顧的看地上乾不乾淨了,貼著牆根就地一坐,緩了口氣。
院子裡早早燃了旺火,支起一口黑漆漆的大鐵鍋,火苗鮮紅,舔著鐵鍋,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
這鐵鍋上了年份,油漬煙漬都滲入了鍋裡。
韓長暮拴好馬,慢慢走到姚杳身邊坐下,神情淡漠的問了一句:“我看你馬騎得很是不錯。”
那語氣很是意味深長,配合著唇角一點淡薄的笑,叫姚杳不寒而栗。
“......”
這人怎麼無時無刻不惦記著套話,真是儘職儘責的令人發指,姚杳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