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幾具屍身外頭的冰塊已經完全化掉了,整具屍身晾在了陽光下。
陽光裡,濕漉漉水淋淋的衣裳顯得十分光鮮,衣料是上好的錦緞,浸了水,沉甸甸的裹在身上。
仵作拿起屍身的手,這隻手有被水泡過的痕跡,有些發白,指甲修的十分整齊,也很乾淨沒有任何臟汙,骨節並不粗大明顯,不是習武之人,也沒賣過苦力,拇指食指和中指無名指處有淡淡的薄繭,仵作拿著筆比劃了一下,那幾處薄繭剛好對應上了握筆的姿勢,看起來此人是長年握筆。
他把屍身的衣袖高高擼了起來,那條手臂跟手的顏色相差無幾,他又翻了翻屍身的脖頸,卷起褲腿兒看了看腿,和手臂一樣白皙,也沒有陳舊的傷疤之類的痕跡,一看就是養尊處優,沒怎麼受過罪的樣子。
韓長暮眯了眯眼,目光一凜,突然伸手拈起屍身的衣袖仔細端詳,臉色漸漸沉了下來。
姚杳也跟著蹲了下來,看著袖口處的紋樣,那紋樣是起起伏伏的波浪翻滾,一圈圈的漩渦點綴其間,遠處雲遮霧繞,隱現山巒,這並不是漢人常用的衣飾紋樣。
她微微蹙眉,欲言又止道:“這花紋,倒是十分精致。”
韓長暮點點頭,也看出了這紋樣的不妥,直言不諱道:“看起來像掖庭的手藝。”
姚杳笑了下,沒有接話。
韓長暮從靴筒裡拿出匕首,滋啦一聲,割下了一截衣袖,瀝乾水,用帕子包起來收好,轉頭對何振福和姚杳道:“我進宮去了,你二人在這裡守著,莫要讓外人進入瑟瑟樓。”
二人齊齊稱是。
韓長暮見了永安帝,將吐蕃使團的情況和幾樁案子一一回稟,得了永安帝的準話,後頭的事情全由他自行做主,隻要不是把天捅個窟窿的大動作,就不必再來一一回稟了。
他頓時吃了一顆定心丸,揣著那截衣袖出了太極宮,一邊走著,一邊盤算著後頭的事情,對這幾樁案子也都有了大致的安排。
此時已是黃昏時分,殘陽似血流彩漫天,琉璃瓦上蕩漾起一層層水波樣的漣漪,光芒照眼。
韓長暮在太極宮前駐足片刻,高聳的宮牆如鉛雲壓頂,壓得人心裡沉甸甸的。
他凝神片刻,捏了捏袖子中的那一截衣袖,轉頭往掖庭去了。
掖庭的掌事內監王貴聽到通傳,整了整衣袖,趕緊笑眯眯的迎了出來,朝韓長暮行禮:“韓大人可是稀客,快,快,裡頭請。”說著,就彎著腰把韓長暮往正堂裡讓。
韓長暮是頭一次見到掖庭的掌事內監王貴,此前他查閱掖庭的薄書,都是讓孟歲隔前來,他並沒有親自過來,沒有想到赫赫有名年近四旬的掖庭掌事內監,卻是個看起來隻有三十如許,乾瘦乾瘦的男子,他的頭發漆黑如墨,臉龐緊繃繃的沒有一絲皺紋,麵皮白而透,像是經年累月沒有曬過太陽了,蒼白的沒有血色。
他有些奇怪,如陳賢所說,這位王公公正是那王真的親叔叔,可這叔叔和侄子的年紀卻是相當,而另一個侄子王忠,卻隻有二十幾歲,看來王家的關係,比他想象的更加混亂一些。
他按下對王家關係的探究之意,轉瞬回神,淡淡笑道:“本官此來,是因為有個案子,牽扯到一個物證,想向王公公請教一二。”
王貴精瘦精瘦的脊背僵直了一下,轉瞬神情如常道:“韓大人客氣了,有話就請直說,老奴定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韓長暮笑著道謝,從袖中取出帕子,層層打開,托著那截衣袖,神情嚴肅的問道:“勞王公公辨認一下,看看此物是不是出自掖庭裡的手藝。”
王貴接過衣袖,仔細端詳辨認良久,眉頭緊緊蹙著,歉疚道:“老奴實在是認不出來,不過,掖庭裡的繡工是有宮教博士教授的,老奴去叫宮教博士來。”
韓長暮點頭:“那就有勞王公公了。”
王貴吩咐小內侍叫宮教博士過來回話,他則親自斟了香茶給韓長暮,笑眯眯道:“韓大人嘗嘗這茶,茶是尋常的茶,但烹茶的水是去年收梅花上的雪水,彆有一番滋味。”
韓長暮抿了一口,點頭淡淡道:“的確不錯。”他輕輕擱下杯盞,恍若無意的問了一句:“聽說王公公在崇義坊有座宅邸,修的極為不錯,梅花開的更是一絕,不知道本官有沒有機會去賞一回梅。”
王貴握著杯盞的手突然緊了一下,臉上那幾分緊張的神情極快的消散,如常笑道:“隻要韓大人賞光,老奴榮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