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長暮噎了一下,吐氣吸氣幾個來回,頗有些氣急敗壞的笑了:“好好說話。”
姚杳莞爾,其實也沒真的想氣死韓長暮,含著縷輕笑一歎:“她的確是有孕了,足有三個月了。”
韓長暮眯著眼道:“這就怪了,安王明知道你是聖人派來的,為何對此事沒有任何掩飾,難道他們都不知道此事嗎?”
姚杳瞪了瞪眼:“當爹的不知道有什麼稀奇的,當閨女的不知道才稀奇。”她目中精光一閃而過:“不過依剛才大人看到的那一幕來看,這件事情,當爹的是知道的,當閨女的卻是不知道的。”
韓長暮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道:“當時的情形如何,你一五一十的仔細說說。”
姚杳整個人軟塌塌的靠在車壁上,沒有什麼閨秀的儀態,閉著雙眼道:“容郡主有孕的脈象被人用藥物掩蓋了,一般的奉禦前來診脈,隻能診出她氣血兩虛,心悸不寧,開些溫補凝神的藥罷了。”
韓長暮直起身子,一臉凝重道:“是了,我方才聽到那婢女對安王說,掩蓋脈象這個法子是她獨創的,隻傳給了她徒弟一人,那麼,阿杳,你是怎麼知道有藥物可以掩蓋脈象,又是如何察覺到容郡主的脈象有異的呢。”
姚杳並沒有回答韓長暮的話,倏然睜開眼,急切問道:“那婢女長什麼樣,她可有提到什麼旁的人?”
韓長暮肅然道:“那婢女看上去四旬上下,並不年輕了,像是安王府裡的管事娘子,相貌就是尋常模樣,但是一雙三角吊梢眼,看上去陰測測的。”
“那雙眼,看上去是不是像毒蛇。”不待韓長暮說完,姚杳便猛然直起身子,接口道。
韓長暮重重點頭。
姚杳的臉色不大好看,靠在車壁上深深透了口氣,靜了半晌才道:“大人方才問卑職,卑職是如何知道藥物可以掩蓋脈象,又是如何察覺到容郡主脈象有異的,這話說來就長了。”
韓長暮斟了盞茶遞給姚杳,無意中碰到了她的手,發覺她的手十分涼,隱隱發抖,他愣了一下,溫和道:“你慢慢說。”
姚杳飲了口茶,緩了緩,平靜道:“這世上有一種人,天生心就是黑的,烏漆墨黑,比五更天還要伸手不見五指。”她頓了一下,似乎陷入了極深極深的回憶中,神情悵然,聲音縹緲的繼續道:“掖庭裡有個刷馬桶的瘋婆子,又聾又啞還瘋瘋癲癲,沒日沒夜的刷馬桶,從早刷到晚,吃的卻是剩下的泔水,數九寒天裡,連件厚點的夾襖都穿不上。沒人說的清楚她是什麼時候進的掖庭,也沒人說的清楚她是哪家的女眷,大家都這麼瘋婆子瘋婆子的叫。”她微微閉了下眼,回憶起那段掖庭裡的日子,顯然備受折磨,她平靜了會兒才道:“可她並不是瘋,雖然又聾又啞,但卻寫的一手好字,她死的時候是個夏天,當時她已經病了許久,覺得自己熬不過去了,夜裡便將一件破襖給了我,後來握發現那襖子的分量不對,拆開一看,裡頭夾了本醫書,是她手寫的,書上便記得有掩蓋脈象的法子。”
這一席話雖然交代清楚了姚杳是如何得知這法子的,卻隱去了她和那瘋婆子的過往,韓長暮顯然是不滿意的,他輕輕咳嗽了一聲,繼續問道:“旁人都說她瘋,那你又是如何結識她的。”
姚杳閉了閉眼:“大人一定要刨根問底嗎?”
韓長暮點頭:“這件事很重要。”
姚杳的聲音輕顫,勉力平靜道:“我剛入掖庭的那一年,冬日裡去井裡提水洗衣裳,不知道誰在井邊灑了一圈的水,一夜下來一層冰凍的結結實實的,我那時候小,要踩著小杌子才能夠到井繩,那日冰厚,小杌子滑了一下,我就一頭紮進了井裡。”她的目光飄飄渺渺的,像是看見了早已經倏然閃過的舊事:“瘋婆子正好過來提水刷馬桶,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腳踝,把我拽上來扔在了地上。”
她緩了口氣,繼續道:“她白天夜裡一刻不停的刷馬桶,困了累了就睡在馬桶邊,後來說是馬桶越來越多,我住的那個院子大,便將馬桶挪到了我的院子裡刷,夜裡她刷馬桶的時候,我就躺在屋裡,隔著窗戶跟她說話,她又聾又啞,從不回應。”
姚杳心頭一片酸澀,緊緊閉住雙眼,才能讓凝在眸底的淚倒流回心:“或許就是因為這個,我和她認識兩年後,她把破襖留給了我,我帶著那本醫書離開了掖庭,進了北衙禁軍。”
韓長暮問:“她既然從沒有跟你說過話,那你是怎麼知道她師父的模樣的。”
姚杳道:“那本醫書的夾層裡夾了一張小像,與你描述的那婢女的長相一模一樣,旁邊寫了師尊二字,筆跡正是醫書上的筆跡。”
韓長暮道:“那你後來探查過她的來曆嗎?”
姚杳已經平靜下來了,點頭道:“查過的,但是一無所獲,她就像是生來就是掖庭的人一樣,沒有人知道她是怎麼來的。”
韓長暮皺了皺眉:“她那時候多大年紀。”
姚杳苦澀的笑了:“她受儘苦楚,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已經雞皮鶴發,蒼老的如同風中殘燭了,但是若那婢女真的是她的師父,如今又隻有四旬左右,那麼她定然不該如此蒼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