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正文完
以前許南珩覺得北京真大啊。海澱和朝陽算得上異地戀了,朝陽北路上將近二十個紅綠燈,堵起來的時候沒出三環許南珩他爸的腰就要斷了。
現在許南珩覺得,這天地真大啊。從北京到拉薩有三千五百多公裡,京藏高速三十多年前開始建設,通車十餘載。這些四通八達的高速公路、省道國道,如同從心臟綻放出來的血管,它們四通八達,去到這片土地的任何地方——然後再回流。
抵達大同市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一點,他們住在南環附近,這樣第二天可以直接起床上繞城高速轉京藏高速。
住的酒店裡有自助早餐,但許南珩看見樓下有家麵館,直覺告訴他這種古老的拆遷風裝修一定特好吃,遂直接拉著方識攸退房下樓。
果然,小麵館的老板是川渝人士,豌雜麵許南珩吃了兩碗半,驚歎世間竟有如此美味,甚至順手查了下老板老家的房價,跟方識攸說等退休了過去定居得了。
他們起得比較早,雖然起得早卻也是睡飽了起來的。他們前腳剛出麵館的門,後腳店門口就排起了長龍般的隊伍。
由於攝入碳水過多,直接升糖犯困,方識攸開車繼續向西。
開上繞城高速的時候太陽還不是很刺眼,而且太陽從東邊升,他們向西,太陽在後邊,陽光並不直射。
因為早上那頓吃得還挺飽的,過服務區下來上廁所抽煙加油,在超市裡買了點零食和咖啡,沒再吃飯。這兒是岢嵐服務區,稍做補給後換許南珩開。
許老師上車後把罐裝咖啡打開,單手開的,帥氣逼人,然後調試座椅靠背和方向盤,重新戴了下手表,說:“後邊不停了,一口氣五百公裡,直接衝出山西殺到馬兒莊!”
方識攸欲言又止,還是說了:“我們是旅行,不是攻城。”
這趟出來,許南珩肉眼可見的開心。見他開心,方識攸就開心。這些年過得平平淡淡……好吧並不淡,或許是因為兩個人都忙,大部分時間裡隻有晚上回家能見到,一見就著,不管白天累成什麼樣,晚上看見對方就仿佛又開啟另一管能量條,進入另一種狀態。
其實這就是方識攸一直想要的一個“家”的形態,倒不是說顧老師給的家不夠“家”,而是另一種性質的家。
許南珩開車的姿態很帥,他還是喜歡單手扶方向盤,他不是很喜歡G63上的車道保持功能——這玩意就是當車偏離當前車道的時候會發出警示,提醒車主的同時,電子係統介入方向盤,輔助車輛回到當前的行車線路。
許南珩不喜歡手裡的東西違逆自己,無論是車還是人。
“方大夫。”
“噯,許老師。”方識攸應著他,“開累了?”
從清晨開到日暮,原本太陽在後腦勺,這會兒夕陽落在麵前,甚至不得不把擋板掰下來遮陽。許南珩搖頭:“不是,就……忽然想叫你一聲。”
方識攸笑笑:“援藏那年我走的也是這條線。”
“意思是你先走一遍,然後我自己走一遍,最後我倆一起又走一遍。”
“那個時候,其實我對我自己很迷茫。”方識攸舔了舔嘴唇,說,“我不知道我想要一個什麼樣的人生,說起來還有點……我覺得遇見你之後我才是一個完整的個體在生活,因為你,我才感覺醫院休息室真的是不得已的時候住一下,晚上還是要回家的,一天不見是想念的。”
方識攸很少會說這麼一大串話。許南珩一直覺得方大夫是個比較內斂的人,是通常情況下,以前使壞看他尿檢那不算,這大夫還是壞的,悶壞。所以忽然說這麼煽情的話,還是在去西藏的路上……
大概正是因為現在是去西藏的路上。
許南珩笑著,右手扶方向盤,他把車道保持打開了,左手撓了撓頭發,說:“今兒怎麼了,好久沒跟我一塊兒出遠門了?”
“嗯。”方識攸自己也笑了下,“突然有點矯情了。”
“矯情一下挺好的。”許南珩說,“咱倆隻是三十多,還遠遠沒到退休釣魚的年紀,退休釣魚了也可以矯情,我都喜歡。”
方識攸說的都是實話。臨床就是江湖上流傳已久的‘專業選得好,年年賽高考’,學生時代的方識攸並不輕鬆,工作之後更是晝夜忙碌。像機器一樣運行著,每天重複著類似的工作。遇見許老師前,他的生活是學業和工作。
方識攸偏過頭又看他,他正打著轉向燈和方向,開向匝道開去馬兒莊服務區。等他停好車,方識攸伸手捏了捏他臉蛋,說:“謝謝許老師。”
許南珩“嘖”了聲:“彆捏了,三十了帥不了幾年了。”
“我們許老師帥一輩子。”方識攸解開安全帶。
馬兒莊服務區很大,風也很大,兜頭兜臉的。許南珩的劉海兒被吹得在他眼睛上拍,他皺著眉,對方識攸說:“這麼大風。”
寧夏地界就是這樣,風很大,有一年刮著沙塵暴,陣風能有9級。夜幕下的大西北風聲嘹亮,他們在服務區裡加油吃飯。接著開下高速,為了安全考慮,住進了縣城裡。
在服務區已經吃飽了,看見縣城路邊攤賣的刨冰,買了兩碗站在人行道邊吃,果味兒的,清甜。他們住的旅店房間有個小露台,店老板說今晚比較晴,可以在那裡坐一坐。
進到房間後,許南珩覺得還可以,行李箱隻拎上來一個,另一個留在車裡了。
方識攸到露台看了一下,說:“你先洗澡,我把這個桌子擦一擦。”
許南珩邊脫外套邊打趣他:“你不會還帶了消毒洗手液吧?”
話沒說完,就看見方識攸手裡已經拿了個小瓶裝的,前一秒剛從書包裡拿出來。方識攸有點無語,說:“過來,洗了手再去洗澡。”
許南珩嬉皮笑臉:“還是方大夫靠譜。”
他們洗完澡,坐在露台的椅子上,風沒有傍晚那麼大了。西北地界夏天的夜是涼爽的,風大的地方一般高空的大氣會很乾淨,就像在沙漠之上永遠有清澈的星空,這個小縣城也是。
許南珩兩條胳膊隨意地搭在扶手,就這麼散漫著,他說:“我上次開車過來,過可可西裡的時候甚至沒停一下,其實有點後悔。”
“我感覺到了。”方識攸說,“我這輩子沒見過有人看到日照金山無動於衷的,你是唯一一個。”
許南珩笑起來,笑得肩膀都抖了幾下:“少不更事,現在想想後悔了。”
“這不是又來了嗎。”方識攸握住他的手。
“是啊。”許南珩說。
第二天早晨,拉開窗簾,天色不錯,碧藍的。
再次出發的時候是許南珩開車,直接從縣城上高速。因為正值暑假,出行車輛非常多,這條線路從北京自駕無論是往新疆西藏還是僅僅到青海敦煌,又或者去體驗青甘大環線,都是很適合家用車跑的。甚至如果不想升海拔太厲害,還可以在快到青海之後向北繞一個彎,折去內蒙看大草原。
有些堵的時候車速就慢,大家都用60公裡的速度磨蹭著,許南珩降下車窗,熱浪滾著湧進來。
他一開車窗方識攸就知道他想抽煙了,於是說:“先忍著點兒吧。”
“憋著呢。”
終於,兩個多小時後,磨蹭到了天湖服務區。
不愧是暑假,服務區裡找個車位堪比商場,許南珩一下車就跟他要煙,眼鏡摘下來剛想在T恤下擺直接擦,被方識攸拿走了。
靠譜的方大夫戴了擦眼鏡的濕巾,帶了挺多的,他邊幫他擦眼鏡邊說:“你去上廁所,我在這兒等你。”
接下來方識攸接手開車。
車廂是私密空間,有的人坐出租車網約車會覺得彆扭,是因為和陌生人處在同一私密空間內。但對於愛人,私密空間是極度舒適的。
許南珩喜歡在副駕駛睡覺,車在行駛的時候輕微的晃動對他有催眠作用。他窩在副駕駛,眼鏡擺在中控的杯架裡。他總愛這麼隨便放眼鏡,方識攸提醒過他很多次放進防塵袋,回頭剮花了,於是他瞄了眼開車的方識攸,還是從手套箱裡找出來防塵袋,把眼鏡放進去。
方識攸剛好看他這邊的後視鏡,也看見他這個動作,笑了聲:“挺乖啊今天。”
“那當然,乖巧聽話許南珩。”他笑著說。
說完,他靠回椅背上,看向車窗外。他還記得京藏高速的這個方向開往拉薩,右邊就是可可西裡的邊緣。現在還遠遠沒到。
到這裡,已經能看見遠處的高山。進入青海省界後,海拔有一個階段性的上升,許南珩沒什麼感覺。體能令人發指的方大夫直接一口氣六百公裡開到日月山下高速,許南珩醒過來的時候看著黑洞洞的車窗外,完全不知道這是哪兒,於是問:“把我賣哪兒了這是?”
方識攸無聲歎息:“是,在你旁邊蟄伏五年就為了今天把你賣了。”
接著他打方向停進車位,這裡是日月山景區附近的酒店。下車後許南珩驟然就感受到了,時間是晚上八點十分,牧民驅趕著白色犛牛,街邊有人牽著馬,馬頭和馬鞍上綁著彩色的民族裝飾。
許南珩感覺無比熟悉,甚至不遠處他還看見了藏寨。他關上車門,回頭問方識攸:“是不是沒剩多遠了?”
“不到兩千公裡。”方識攸鎖車,車鑰匙在手裡拋了下,說,“走啊,吃羊肉去。”
“好啊!”
因為在景區附近,晚上依然很熱鬨。旅遊旺季,各家餐廳都熱火朝天,要排隊,倆人取了號,排了家烤肉店。拿著取好單又去對街買了點喝的,許南珩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看著裝奶茶的不鏽鋼水壺而感到親切。
“鹹的還是甜的?”老板笑眯眯地問。
“要甜的!”許南珩答。
他一向喝甜的,在西藏喝了一年的甜奶茶。
人行道邊有一群驢友騎摩托往西藏,也在這兒歇腳,五六個人的樣子,騎的都是大排量的ADV型摩托車。那群人找了盞挺亮的路燈,然後拉開橫幅,三腳架支起相機用定時拍照,大聲喊了聲“耶”!然後收起東西跟路人道歉,說不好意思占道了。
許南珩看了好幾眼他們的摩托車,方識攸問:“喜歡嗎?”
“喜歡是喜歡,但真讓我騎摩托到拉薩我大概是不敢的。”許南珩挨著他,小聲說,“我最多從石景山騎到昌平。”
“騎不了。”方識攸認真地看著他。
許南珩困惑:“為什麼?看不起我?”
“你沒摩托駕照。”方識攸說。
“……”
一生正直的方大夫。
等烤肉店的時間裡兩個端著奶茶,信馬由韁地牽著手在人行道順著溜達。開車坐車久了就需要走一走,街邊還有許多文創店和紀念品店營業著。這兒和拉薩一樣也有寫真店,幾個姑娘正在夜拍,畫著彩繪的妝麵穿著民族服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