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現下她被逼得當眾說出了自己乃先帝妃嬪的身份,原本要暗度陳倉的事就被拿到了台麵上,便是誰誇她都沒用了,江德陽必不敢留她。
“唉。”顧燕時歎息。
“母妃。”蘇曜銜笑一喚。
她後脊繃緊,舉目望去。蘇曜含著笑:“琵琶可先交由宮人收著。”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抱著琵琶。
“免得用膳時再碰壞,還要叫工匠修。”他又說。
顧燕時眼底一震,麵容發白。
她身上莫名冷了一陣,眼睛怔怔地對上他的笑眼。他目光一轉,不再看她,就著淑妃的手吃了口菜。
他認出她了……
他知道她就是那日摔了琵琶的人。
顧燕時腦海中亂成一團,心咚咚重跳,僵坐在那兒的身形變得更僵。
蘇曜不著痕跡地乜了她一眼。
這麼緊張嗎?
小母妃鴿子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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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宴在一個時辰後散去,聖駕離殿時,除了顧燕時這個“長輩”,滿座儘叩拜恭送。
等聖駕走了,無數目光又沉默地投過來,靜等顧燕時離席。
顧燕時早已如坐針氈,見狀忙起了身,悶頭往外走去。
席間稀稀拉拉地響起一片恭送聲,她聽得出他們多有不情願。
其實,她也知道自己不配。
她才十五歲,進宮半年,隻侍奉過先帝兩回,更無兒無女。能被尊封為太貴人,是因本朝重孝道。若刻薄些說,她不過是個地方官吏送進宮來討巧的“禮物”。
步出殿門,寒風撲麵而至。
蘭月已在外等候多時,見顧燕時出來便忙上前為她攏上鬥篷。
“可成了麼?”蘭月問。
顧燕時眸色沉了一沉:“回去再說吧。”
蘭月見狀,自知事情約是不太順利,識趣地不再多言,安靜地跟著她回壽安宮去。
壽安宮地處皇宮東北麵,從含元殿回去需一直往北行,先路過宣政殿與紫宸殿,再穿過延英門,入得後宮。而後經過大半個後宮,再往東折。
夜色深了,天氣比來時顯得更冷了些。顧燕時想快些回去,走得足下生風。
邁過延英門,她抬眸就看到不遠處的一行宮人。
宮人們垂首而行,最前頭正是那一抹已不陌生的玄色。
她有意避讓,就暫且駐了足。他卻還是察覺了,亦駐足,回過身。
“顧母妃。”他頷首,道出了她的姓氏。
他果然是認出她了。
顧燕時調整氣息,行上前幾步,抬眼看看,覺得他個子好高。
她轉而又低下眼睛:“陛下有事?”
他輕哂:“朕想知道,母妃緣何這樣到宮宴上獻曲?”
“我……”顧燕時心下一滯,抬眼,正對上他眼中的探究。
心虛忽而上升到極致,她強撐了一息,氣若遊絲地說了實話:“我就是……想留在宮裡。若不能留在壽安宮,去教坊也好。”
“哦?”蘇曜語調上揚,漫不經心,“教坊可不是什麼福地洞天。”
“我知道。”她低頭,薄唇一抿,“沒得選罷了。”
有那麼一瞬,她想開口央皇帝幫她。可也就隻有那麼一瞬,她就很有自知之明地將這荒唐的想法摒開了。
蘇曜眼眸微眯,沉吟片刻,忽而又笑:“母妃好似很冷。”
她和他說著話,雙手卻已凍得蒼白,禁不住地輕顫著。
他於是探手,墨色的貂皮大氅裡遞出一隻手爐。
這手爐華貴至極,內裡自是銅的,外層卻是整塊的白玉。玉上雕出鏤空的祥雲紋,既可令熱氣散出,又不至於燙手。
顧燕時遲疑了一下,伸手接過:“多謝陛下。”
頓了頓,她又道:“明日我讓蘭月還回去。”
他笑一聲:“不必了。”
語畢垂眸退開半步:“母妃先請。”
顧燕時淺淺地福了福,不再多言,繼續向壽安宮行去。這手爐果真不錯,她隻拿了這麼一小會兒身上就暖了不少,待得拐過一道彎,他們看不到她了,她就將手爐塞給了蘭月:“你暖一暖。”
延英門前,蘇曜的目光隨著倩影飄出很遠。直至一道黑色落在幾步外的地方,他才將視線收回來,點了下頭。
黑影會意上前,宮人們即刻退開,蘇曜側耳傾聽,聞得三個字:“是嵐妃。”
話聲剛落,蘇曜麵色一黯。
黑衣男子恐觸怒聖顏,忙噤了聲。仔細打量了兩眼,才小心翼翼地又問:“可要收拾乾淨?”
語畢卻見皇帝笑了。
他搖搖頭,目光梭巡,劃向顧燕時適才離開的方向:“且再留她幾日,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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