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聽聞,皇帝近日在朝堂上頗有作為。”太後的聲音深沉而至。
蘇曜的目光從顧燕時麵上移開,太後正看著他:“今日更是殺伐果決,戍守邊關二十載的將領被你一句話斬殺了四個。又因你氣不順,自小侍奉你的宦官因為打碎了幾隻茶盞便被杖斃。”
蘇曜輕笑,眸光低垂:“母後耳聰目明,朝中宮中無事不知。”
“你不必用這種話來賭哀家的嘴!”太後猛然擊案,“你從前裝得謙和賢明,如今才繼位幾日便忍不住了嗎!那宦官乃是你皇長兄身邊的舊人,你休要忘了哀家肯提拔你是看在誰的麵子上!”
惱怒之言,字字令人心驚。
顧燕時慌忙起身:“臣妾先告退了。”她朝匆匆一福便逃也似的離開,生怕這樣的話再聽幾句就要害自己被滅口喪命。
奪門而出,她轉頭就看到蘭月的臉上也沒了血色,主仆兩人的手握在一起,都在發冷。
在殿外緩了好幾口氣,顧燕時才定住神,一語不發地回欣雲苑。行至一半又忍不住好奇,小聲問蘭月:“太後很不喜歡陛下?”
“不曾聽說。”蘭月搖頭,蹙眉思量,“……但既不是親生,或許便難親近吧。況且……崇德太子名聲也很好。”
崇德太子,就是太後方才所言的“皇長兄”了。那是當今太後唯一親生的兒子,自幼聰穎,八歲就被立為太子。到了弱冠之年已賢名遠播,滿朝都道他來日必能成為一代明君。
孰料也就是在弱冠之年,崇德太子突然在東宮之中暴病而亡。宮中失了唯一的嫡子,一時之間儲位之爭風起雲湧,六宮妃嬪如八仙過海般本事儘出,有些想將自己的兒子交與中宮嫡後,有些則想直接奪得後位。
直至太後認年僅六歲的皇十二子為嫡子。
這便是眼前承繼大統的新君。
一直以來,他的名聲也不錯。人人都說他理政賢明、待上純孝。尤其在先帝晚年之時,朝中被這位太子打理得井井有條。一國之君明明已那樣昏聵,硬是沒鬨出什麼大亂子。
可如今一看,事情好似並不像傳言中那樣完滿無缺。
顧燕時回到欣雲苑,沒再多想這些,讓玉骨尋來針線,做起了女紅。
她的針線功夫原也是不錯的,怎奈入宮之後日子過得苦,針線、絹綢都需省著用,她便已有許久沒再做這些。
從尚服局白日裡送來的布料裡裁了兩小塊藕荷色的軟綢,顧燕時打算給自己繡個香囊,繡燕子的花紋。
她打著繡樣,蘭月坐在榻桌另一側旁幫她理絲線。忙不多時,玉英入了殿:“稟太嬪。”
玉英欠身:“陛下說來向太嬪問個安。”
顧燕時一怔,與蘭月相視一望,蘭月趕忙起身退至一旁。剛站穩腳,蘇曜就走進來。
顧燕時一時緊張,下意識地也站起來。
蘇曜在三步外停住腳,含著一縷淡泊的笑意打量她:“母妃請坐。”
“……”顧燕時緊盯著他,“陛下有事?”
“來問個安。”他輕聲,理所當然的口吻。
語中一頓,又道:“順便把手爐取走。”
手爐?!
顧燕時心裡一慌:“陛下不是說不要了?”
“朕何時說不要了?”他眼中透出惑色,聲音悠緩, “母妃說要著人給朕送去,朕說‘不必’——意思是不必勞煩母妃身邊的人跑一趟。”
繼而目光微凝,他語調一轉:“莫不是母妃當朕不要,隨手就賞了宮人?”
這慢條斯理的語氣無形中有一種壓迫感,顧燕時打了個激靈,矢口否認:“沒有!”
“哦?”他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不急不慌地等著她的下文。
“就是……”顧燕時頭皮發麻,雙手藏在袖中,相互絞著,“就是我今日剛搬來欣雲苑,搬得又急,東西收拾得亂,一時恐不好找。”
她一邊說,一邊用右手暗掐了一下左手的手指,令自己平靜。
繼而仰起頭:“陛下等一等,明天……最多後天,我便將手爐還回去,可好?”
蘇曜眼眸微眯,上挑的眼角漫開促狹,幾欲直言她不會說謊。
卻聽她又道:“容母妃些時間吧。”
他噎了一下。
她一臉真誠地望著他。
對視須臾,他輕笑:“好。”便又一揖,“先告退了,母妃早些歇息。”
這一回,“母妃”兩個字被他咬得格外重。
顧燕時佯作未覺,沉靜地點了下頭。
蘇曜轉身離開,玄色的衣擺在她餘光中一晃而過。她眼觀鼻鼻觀心地立著,直等他走遠了才敢抬頭。
“……姑娘!”蘭月心驚肉跳,“何不直接告訴陛下是將那手爐拿去換錢了?”
“一時緊張,忙中出錯。”顧燕時小聲囁嚅。
他適才的口吻讓她心虛,又被他問得一慌神,話就出來了。
現下想想,確是還不如直接說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