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機艙安靜的氛圍中,李詩詩和趙蘭心麵對麵坐著,前者卻表現得有點坐臥不安。
“蘭心姐姐,我在想……我是不是惹沈先生生氣了?”
趙蘭心正眯著眼睛睡覺,聞言,睜開眼睛,不禁覺得逗趣。
“你怎麼會這麼想?”
沈策一直是一副清雅的模樣,哪怕話不多,表情也不多,可是光看著他,就讓人體會到了清風拂麵的溫柔。
再加上李詩詩也是個可可愛愛的小姑娘,兩人怎麼會無緣無故交惡?
見李詩詩回答不出個所以然來,趙蘭心安慰道:“一定是你想多了,是最近家裡出了問題,所以有些不安吧?放心,花家那邊早晚付出代價。”
“真的是我想太多了嗎?可是沈先生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盯著天敵?
不得不說,李詩詩是一個感覺敏銳的女生,尤其是在經曆過任逍遙那事兒之後,腦袋上就似乎多了根天線,總能接收到來自旁人的惡意或者敵意。
可她又如何想得到,自己之所以被沈策警覺,是因為顧以昭呢?
機艙統共便這麼點兒大,李詩詩的那點自言自語瞞不過趙蘭心。
而趙蘭心聽到後,睡意立馬煙消雲散。
——裡喜聞樂見的情節出現了!
家道中落的小白花少女與豪門殘疾大叔的恩怨情仇……嗯,真香!
雖然顧以昭也不錯,可趙蘭心覺得自己如果撮合了李詩詩和沈策這一對,似乎對自己更有好處,當下便嗔怪地拍了拍李詩詩的手。
“你這丫頭,長這麼大了怎麼還不懂呢?!這哪裡是惹彆人不開心,分明就是……”
趙蘭心說到一半就沒說了。
話不能說的那麼絕,萬一這兩人真的沒啥呢?還是給自己留條後路吧。
李詩詩沒有等到後半句話,歪了歪頭,不解道:“就是什麼呀?”
“咳咳,總之,有問題就應該當麵詢問,這樣也省得你將來再犯,對吧?沈先生不是個壞人,你的年紀比威廉先生還小,你在他麵前就是個小女孩兒,他不會怪你的,待會兒你去問問……”
趙蘭心覺得自己應該給兩人製造一些獨處的機會,至少不能像現在這樣,兩個男人坐一塊兒,兩個女人坐一塊兒。
她是個想到什麼就回去做的人,當下便拉著李詩詩站了起來。
“方先生,我想就之後公司經營的問題跟你談一談,我作為一名女性,更加懂得女性的心理……還有,聽說沈先生博覽群書,詩詩也想請教一些學術上的問題,可以打擾一下嗎?”
趙蘭心衝著顧以昭眨了眨眼,後者立馬接收到了信號。
——也是,距離飛機降落還有很長一段時間,自己一直霸占著沈策可不太厚道。
李詩詩不解趙蘭心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謊,正要解釋,顧以昭便站了起來,將位置讓給了她,並且火速和趙蘭心坐到了另一角。
於是,趙蘭心和顧以昭就趁此機會,真的聊起了公司運營和產品發布相關的事情,並交換了展銷會期間的心得,繪製成一份報告。
而李詩詩卻是和沈策相對無言,氣氛中縈繞著一絲尷尬。
過了一陣子後,見沈策都沒有正眼看過自己,目光一直聚集在平板電腦上,李詩詩愈發覺得是自己做錯了什麼事情,哪怕不知道做錯了什麼,還是決定先道歉再說。
“那個……對、對不起,沈先生……”
“你不必和我道歉。”沈策終於放下平板,輕輕淺淺地一笑。
以他看人的眼光,很輕易地就可以看出李詩詩不是壞人。
如果他對著對方使性子甩臉色,那不僅是幼稚可笑,更是讓自己成了那個令人不齒的“壞人”。
“您笑了啊,沈先生……”李詩詩鬆了口氣,“我還以為我是不是哪裡惹您生氣了。”
沈策沉吟片刻,思索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做了什麼讓對方誤會的舉動,可印象中似乎兩人連眼神上的交彙也沒有,便搖了搖頭。
“我們先前並未有過交流,所以我不知道你這個結論從何而來。”
“我也不知道,就是一種……感覺吧?”李詩詩不太確定,有些羞怯地說,“果然是我誤會了。”
沈策不可置否地閉了閉眼。
雖然他的確做什麼讓對方誤會的事情,可是對方的感覺沒有錯。
自己這個大人,的確正在對一個小姑娘抱有敵意。
好在沈策經曆過不少大風大浪了,就心境來說,與顧以昭也差不得多少,眼下便隻將李詩詩當成一個為人不錯的小輩,不去想彆的事情。
他寬和地問道:“李小姐今天突然過來找方醫生,是因為喜歡他麼?”
“怎麼會?”李詩詩沒想到話題突然就跳躍到這方麵,立馬搖了搖頭,如實道,“天睿是我朋友,怎麼可以喜歡上自己的朋友?”
這不是什麼綠茶發言,而是她發自內心地將“朋友”和“男朋友”的概念分開了。
沈策維持著溫和的表情,可眼神卻是暗藏淩厲的審視,見對方似乎真的沒有說謊,心裡多了份妥帖。
“不知李小姐喜歡什麼樣的男孩子,我或許可以介紹一下。”
話音剛落,沈策就覺得自己……似乎真的老了,居然一言不合就要給年輕人介紹對象。
“這個麼……”李詩詩小心翼翼地瞥了眼沈策,猶豫片刻後,才說,“我覺得像威廉先生那樣的男性很帥氣。”
“……嗯?”
得到這個出乎意料的答案,沈策的心情格外複雜。
還是頭一次有一個女孩兒在自己麵前承認喜歡自己外甥……雖然他接觸過的女孩兒屈指可數就是了。
畢竟在他眼裡,外甥還是個孩子,哪怕長得高大帥氣,可骨子裡就跟個沒長大的少年一樣,與戀愛是絕緣的。
不信你看,夏純不就是不喜歡這種“徒有其表”的男人麼?
如果外甥骨子裡真的跟對外一個樣子,估計夏純早就答應了外甥的追求。
但一個喜歡上自己外甥的好女孩兒,沈策實在是很難再生出戒備之情,當下真的用長輩的慈愛目光看待起李詩詩。
“能被李小姐你這樣的女生喜歡上,是威廉的榮幸,可以問問是為什麼嗎?”
李詩詩麵色微紅:“我覺得威廉先生是一個陽光且善良的人,跟他在一起,會很愉快。”
“嗯,李小姐生了一雙慧眼。”
沈策心生感慨,恐怕在萬千女性眼中,自家外甥是“權勢及家財萬貫”的代名詞,既“威猛”又“冷峻”,還兼具“紳士”的優點,是一個完美的男性,單單“陽光”、“善良”壓根不足以讓人喜歡。
這世上,能夠看穿本質的人並不多。
簡單交流之後,兩人便打開了話匣子,聊得也多了起來。
隻是,比起和顧以昭的相處時那份情愫的悸動,跟李詩詩相處的時候,沈策覺得自己像是多了一個乖巧的外甥女兒。
直到一個小時後,李詩詩覺得困乏了,才去臥鋪睡下。
而顧以昭也停止了跟趙蘭心的交流,重新坐到了沈策對麵的位置上。
“方醫生,工作應當注意勞逸結合,想得太多,反而會造成大腦消耗過度,不利於工作。”
沈策似笑非笑地瞥了眼顧以昭,便低頭繼續新聞,心頭帶著點兒被戲耍的慍怒。
他不會不明白方才趙蘭心和顧以昭那點兒小動作是為了什麼,早在李詩詩被帶過來的時候,他就知道旁人產生了天大的誤會。
誤會他喜歡上了一個小姑娘。
如果是趙蘭心有類似的誤解也就罷了,可是顧以昭竟然也是這麼想的!
這讓他有些無奈,同時也知道他們迫切地需要一段沒有外人打擾的溝通。
眼見顧以昭還挺滿意自己的所作所為,沈策歎了口氣,以他的智慧竟然想不通誤會是如何產生的。
……
十幾個小時的航程結束後,顧以昭帶著沈策下了飛機,並被幾個隸屬於亞曆山大家族的保鏢接回了他不久前買下的公寓。
雖然公寓的環境遠沒有莊園來得好,市中心的空氣質量也遠不及莊園清新,但這是時隔十幾年,沈策第一次來到另一個人的家中。
而且對方還是他的暗戀之人。
顧以昭的公寓很新,走的是現代簡約風,大片大片的白色、黑色與灰色交錯,給人一種“冰冷”的錯覺。
屋子裡,除了書本和智能家居外,便是幾盆不用澆水也能好好活下去的仙人掌,再無其他綠植與裝飾品,沒有什麼生活情調可言。
可以看出屋主是一個熱愛學習,無心其他的人了。
顧以昭本人很喜歡這種簡練的風格,呆在這裡,他感覺自己可以最大限度地節省時間,而不需要將寶貴的時間浪費在瑣碎的生活小事上。
但考慮到這裡跟莊園的環境實在是相差甚遠,顧以昭難得有些尷尬。
“沈先生,會覺得不適應嗎?室內有安裝了空氣淨化器,也有飲水機咖啡機,還有神奇的掃地機器人……”
沈策聽他如數家珍地介紹起智能家居,儼然一副愛好者的模樣,有些忍俊不禁。
“環境很不錯,換個地方,換個風格。”
“那就好。沈先生,今天時候也不早了,開始進行治療吧。”
顧以昭鬆了口氣,然後立刻就去為沈策調製藥劑。
雖然沈策身上的疤痕已經去掉了,但是雙腿依然是沒有知覺的,因此需要每天將兩腿泡在加熱到四十到四十五度的藥液中,早晚各一次。
治療已經不是第一次,熟練地完成一係列步驟後,顧以昭便打開了一本書開始認真翻閱。
終於到了隻有他們兩個人獨處的時間了。
藥液散發的清香帶著一股烈性的氣味兒,讓聞者覺得躁動,空氣淨化器安靜地運作著,仿佛是理性與感性的交戰。
在室內隻有秒針遊走的聲音中……
“那個小姑娘喜歡威廉。”
突然,沈策開口了,平靜得像是在陳述著一個無關緊要的事實。
顧以昭頓了頓,抬起頭,眼底帶著一抹同情。
喜歡的人居然喜歡自己的外甥……什麼的,過於悲劇了。
“這樣嗎,真是出乎意料,難怪她看起來非常敬重沈先生。”
沈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顧以昭確定自己在飛機上讓座這一行為的含義,對方一清二楚。
或許,他應該先問問沈策和李詩詩的情況,而不是自作主張地去做一些為了對方“好”的事情,反而徒增尷尬。
“沈先生,我做了多餘的事情,真是不好意思……”
“的確是多餘的事情,我沒想到方醫生也會有如此不冷靜的時候。你既然能夠產生如此荒謬的誤會,認為我會喜歡上一個隻有一麵之緣的女孩兒,可為什麼不先想想與我朝夕相處的你自己呢?”
這句話聽上去有些嚴厲,可沈策的語氣,實在是不像生氣。
顧以昭心中一動,隱隱有了一個猜測。
他不是個笨蛋,哪怕沒有經曆過愛情,可對方現在已經表現得那麼明顯了,他怎麼可能還一無所覺?
兩人相處的一幕幕逐漸浮現在腦海裡,這一次顧以昭真的悟了。
隻是,他到底還是不敢置信。
首先,他要重申一個事實。
“沈先生,我是男的。”
沈策輕笑:“我知道,我並不是盲人,能夠最直觀地看到你的性彆。”
顧以昭皺了皺眉:“我不能和你生下孩子。”
沈策:“我知道。”
顧以昭又說:“我沒有談戀愛的想法,也不喜歡男人。”
沈策提出了一個辯證的疑問。
“那麼你確定你喜歡女人嗎?”
“……”簡簡單單一個問題,卻讓顧以昭無法點頭稱是。
他見慣了人性的醜惡,已經很難喜歡上一個人了,無論對方是男人,還是女人。
性彆沒有意義。
沈策平和地說:“我認為,糾結性彆並沒有意義,性彆屬於肉身,而肉身終究隻是外在的事物,兩個人靈魂的默契,才是最重要的,你覺得對嗎?”
顧以昭無法否認,因為他就是這麼認為的。
“我們經常討論類似的話題。”
在莊園裡,兩人便經常探討哲學問題,顧以昭特彆喜歡涉及與靈魂有關的議題。
沈策也知道這一點。
此時,沈策的麵盤隱藏在藥液蒸發的水汽中,像是一座美好的玉質雕塑。
“方醫生,我今年三十五歲,如果我能活到一百歲,現在也已經走過了人生的三分之一,我希望剩下三分之二的時光能夠不再孤單地度過。”
【係統警告:完成任務後,你將會被要求立刻從這個世界脫離,若執意長久逗留,將會付出當前無法承受的代價,請謹慎考慮去留問題】
“對不起,我無法給你一個保證,誰能保證明天就一定能活著呢?”
顧以昭搖了搖頭,他甚至不是方天睿本人,隻是一個替原身複仇的任務者罷了,無法在這方世界多做停留。
“方醫生,何必困擾那些問題?”沈策搖了搖頭,“如果總是躊躇,便永遠不會前進,哪怕隻是試一試呢?若是連第一步都邁不出去,便什麼也不會改變。”
其實,當顧以昭表示自己無法給出一個保證時,便是變相地答應了。
隻是,他本人也沒有覺察到這一點。
那麼他渴望一份屬於自己的感情嗎?
自然是渴望的。
一份單純的,超脫於身份的,隻屬於“顧以昭”的感情。
他以為自己對沈策是單純的友情罷了,可對方今天的告白,卻讓這份感情變得撲朔迷離,連他自己都搞不懂,自己對對方是個什麼想法了。
真的有超脫於友情、愛情、親情的感情嗎?
不能否認,他也無法確定自己是否有資格擁有這種感情。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們相處的時光,的確非常愉快,愉快到他產生過“如果時光在此刻停止或許也不錯”的想法。
顧以昭歎了口氣。
“沈先生,答應了就沒有後悔的機會了。”
沈策用顧以昭的話反問道:“我知道,人總是不知道意外在什麼時候到來,不是麼?”
雙方沉默了良久後。
顧以昭小聲說道:“那麼就……試試吧。”
除了一份感情外,對方沒有想在他的身上得到任何保證。
試試吧,不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