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喜帖街(二)(2 / 2)

這位“最灑脫”的女子,在方修身故後,再也沒出現過。隻給女兒留了一通電話,告訴她:忘記他們,人要輕裝上陣。

這位“最美麗”的女子,事業風生水起。後來,貝靜純在報紙上讀過不少的報道,她是業內一顆璀璨的星。隻不過,突然就杳無音訊了。

“我......”

貝靜純剛開口,貝秉亮已經預知她要說什麼,接過了話語權,“阿貝,你我終究血脈相連,親情是在的。”

貝靜純便不說了。

那天她給貝秉亮留足麵子,沒有衝上前質問他任何事,氣頭上誰都可能失控,做出錯誤判斷。她隻告訴他下次見麵務必說清楚所有事,給她合理的解釋。一個人何以會變得麵目全非?

顯然,他為“所有事”開脫的理由便是:他血緣上是她舅舅。讓親情給他恩典,領受聖神,赦免所有罪。

“我承認,我騙了你。貝秉芳留遺產給你不假,貝家每月確實也給你的賬戶打入教育基金。”貝秉亮抽出一份資料,上麵記錄了這些年的明細賬目。貝靜純不是貝家的棄子。

同他對視時,即使對方語調柔和,貝靜純仍有想呐喊的衝動。親情和愛這種本來應該是免費擁有的東西,貝家和貝秉亮將其變成了明碼標價的施舍。

“就算不靠她這筆錢,我供你讀書也無問題。隻可惜,還有十幾張嘴,舅父的擔子不輕啊......”

“那些人”是貝秉亮製衡貝靜純脾氣的秘招,一發擊中。貝靜純果然抿唇不發一言,手掌緊緊攥成拳。

“我敬重方修,他是位有擔當的真男人,撫恤金和稿費全部給了那些失獨父母。你也像方修,義不容辭,敢作敢當。”

貝靜純最不願意這時候提到方修,同情是最廉價的東西,她不屑要。她的爸爸,也不需要任何人來評價。

“好、好......你們父女倆為彆人父母守孝儘忠的遊戲,我就不再參與。”貝秉亮眼裡最後一簇火苗,滅了。

停了幾秒,他指著紙上的數字:“向貝秉芳學習吧,把親情和恩情換算成貨幣單位,於我們都是解脫。”

貝靜純細看,她竟然還需額外付給貝秉亮180萬元——準確來說,是“償還”八年的撫養費。她忘記自己在哪裡看到過一句話,貨幣就是被鑄造的自由......多麼諷刺。

“你欠的賭債,實際還差180萬漏洞吧?”貝靜純不自覺攏了攏衣領,冷雨夜的清寒和刻薄真讓人難以忍受。

貝秉亮一噎,不作聲。

“我不簽。”她知道貝家有錢,貝秉亮這些年背著她揮霍出去的,可不止區區幾百萬。

貝秉亮看她的嘴唇一張一翕,眼裡滿是憤懣和悲傷。像安靜的颶風,有那麼一瞬令他震動。她長相其實越大越隨貝秉芳,清秀絕俗,寒了臉時的風雪壓陣感,不可向邇。

“俗話說,爛船還有三斤釘,我持有醫師執照,去哪裡也能混口飯吃。”貝秉亮說自己大不了抵押診所,順便跟胡秀美離個婚,他忍她太久了。一舉兩得,有錢有自由。

“那安琪呢?”

貝秉亮不理會她毫無掩飾的怒意,那神情恨不得要一口將他給吞噬了,“你過慮了,我不至於像我姐姐一樣對親生骨肉撒手不管。”

舅甥倆狹路相逢,麵對麵站在房間裡,沉默著盯了對方的眼。

“回歸正題,不管你簽與否,撫養你的支出是事實存在的,有憑有據。你不信,我們可以法庭上見。”

“阿貝,你也可以不簽。隻要同意放棄貝秉芳這筆錢的支配權。”

他是卑劣老練的獵人,一步步地誘人設下陷阱。貝靜純懂了。

“除了監管賬戶,當年還有幾本設計師舊手稿,”貝秉亮嗤笑,“想不到貝秉芳濫情至極,也純情至深。看署名應該是你那個窮鬼爹留下來的。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麼?”

“可惜你自己前幾日親手推掉了這個機會,藏在銀行保險箱的資料或許有生之年都不會見光。貝秉芳的要求很可笑:隻有你結婚後,才能取出來。不過,幾張破爛圖紙而已,誰感興趣呢?當嫁妝太冇麵。”

像是提醒了貝秉亮什麼,“我這個做舅父的,不介意放低麵子,再去求求周行長......”

“到此為止!”貝靜純提高音量。

貝秉亮噤了聲,知道她已經做出決定。

看著桌麵上早已準備好的印章、委托書還有律師信,跟八年前貝秉亮辦理領養手續很像,荒誕中不免帶著幾分可笑。

大多數的人與關係,都隻會陪你一段路。緣分斷了,誰也留不住。額前微涼,不知何時沁出一層虛汗,貝靜純輕輕顫抖,手卻頑強地拿起筆,要給這段過去大力地畫上一個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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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上空飄著大朵陰沉沉的雲團,一滴雨以無奈的落姿沿著車窗滑過,微不可聞,積水很快在街道彙成細流。路邊霓虹燈牌也熄了,世界漸冷清。

路過銅鑼灣,等紅燈時巴士停留片刻,十字路口報紙檔那位花白頭發的老人,顫巍巍給報紙攤位豎起雨遮。

下了巴士,走出站台,貝靜純才發現自己的傘不知丟哪裡去了。

飛快駛來一輛的士,她避讓不及,倉促地後退,險被撞到。司機不滿地鳴喇叭,從她身旁轟轟地駛了過去。

應該是沒吃晚飯的緣故,貝靜純有些頭暈耳鳴。

此刻的她落魄又狼狽。張著口,拚命吸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