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童是真不想再談杜國全這個人。
他是她生物學上的父親,血緣帶來的虛幻情感,上輩子她就親手打碎。再過幾天,她與杜國全之間,連稱呼都不會再存在,按照鳳凰市這一片的習俗,往後,杜國全就隻是她五叔。
他沒資格再對她指手畫腳。
杜童看出杜國樹心情不好,烏黑眼睛微微眯起,嘴角抿起淺笑,脆聲說起了對高中三年的規劃。甚至連未來她想讀什麼樣的大學,都告訴了杜國樹。
杜國樹最愛聽杜童說這些了。
一聽到大學兩個字,蠟黃的臉帶起了微笑,仿佛已經看到自家小姑娘的大學生活。
閨女不走,還對未來充滿信心,杜國樹心裡彆提多高興。他樂嗬嗬一笑,搭了個凳子,從灶上割了塊臘肉,打算給杜童做頓好吃的。杜童見狀,往灶洞裡塞了根木柴,歡快地跑去地裡,扯了幾根蒜苗,讓她二伯做道蒜炒臘肉。
夕陽餘暉消失在西邊的群山之上,天空空靈寂靜,臘肉香味,從廚房飄出院子,出門不知道做什麼的肖中雲也踩在天黑之前回了家。
昏暗的燈光照出堂屋,水泥壩上,隔壁幾個鄰居全端著飯碗,一邊嘮嗑一邊吃晚飯。
杜童坐在堂屋門前,看著壩子上談話的大人們,眼中迸發出耀眼的亮光,臉頰微笑直到入睡都沒落下。
*
“杜童,玉米芯真的能生出平菇?”
三伏天的太陽灼熱燙人,杜童坐在防空洞木板床上,一邊吃著剛從樹上摘下來的李子,一邊翻著手上的初一課本。她身旁,還盤坐著一個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大男孩。
男孩已經進入了青春期,聲音有些嘶啞。
“嗯,杜震,你媽有說讓你讀幾中嗎?”杜童把果核丟到一邊,視線從書中抽離,望向身邊同樣在翻書的男生。
杜震是杜童不知道隔了多少房的親戚,比杜童小一輩,但因著年紀相當,平時隻稱呼對方名字,不按輩份喊人。
杜震就是那天在竹林裡打牌的其中一個媳婦的小兒子,和杜童一樣,都剛初中畢業,不過他成績不好,考出來的分數,勉勉強強能上個普通高中。
鳳凰市一共八所高中,前三所高中是重點高中,按成績錄取學生。後五所高中就沒有這方麵的要求,隻要學生成績不是太差,家裡又願意繼續供孩子讀,就可以把孩子送去普通高中。
杜震想讀的就是這種高中。
本來他想去讀職高的,可九五年這個時候,職高和重點高中一樣,都是極難考上的學校。就杜震那成績,哪怕複讀一年,都不見得能考上。
人啊,有時候就很奇怪。
心態變化,不過一瞬間的事。
半個月前,杜震還興奮地把初中課本當累贅,往灶洞裡塞,一把火燒光了初中所有的書。可等他媽把他打工的行程安排上,這家夥又死活不願意去了,吵著鬨著他還要讀書。
當爹媽的扭不過他,沒轍,隻得同意讓他繼續讀。
不過讀書也是有條件的,普通高中雖然很難有考上大學的,但每年也會出幾個,杜震他媽放話,讀可以,成績如果達不到年級前十,讀完一學期,就去打工。
杜震見他媽鬆口,想也沒想就應了。
應下後,杜童身後就莫名其妙多了一個大侄子跟屁蟲,美其名曰找杜童補課。
正好杜童想把遺忘的初中知識拾回來,就這麼順便帶上了杜震。不過課也不是白補的,這個暑假,家裡那頭牛的口糧有著落了。
“讀六中。”杜震沒回頭,眼睛好奇地盯著防空洞裡那整整齊齊的七個菌床。
“杜童,六中和一中就隔了一條江,以後周六放假,我去一中找你。”杜震看著菌床,爪子蠢蠢欲動,想去掀菌床上的薄膜。
“欠打是不,不要揭薄膜,氣透太多,會影響收成。”杜童一巴掌拍開杜震的手,斜了他一眼,順手撿了一塊小石頭,壓到薄膜邊上。
薄膜是保證玉米芯濕度的。菌菇生長,對原料濕度要求很高,沒到時間,不能掀開大量透氣。
杜童種菌的事,在她從鳳凰市回來的第二天就安排上了,這不,五六天過去,不但下角料發酵好了,菌床都壘砌出來了。眼下,隻等菌絲生成,掀開薄膜,澆水就可以。
條件有限,這回種菌,杜童用的是最簡單的種菌方法。用石灰水浸泡玉米芯,等玉米芯發酵好,撈出來瀝上半天,再挨個鋪好壘砌成床,鋪上菌種,最後蓋上薄膜。
頭一回種,杜童把買回來的菌種全種了下去,一共做了七個菌床,每個菌床都寬一米,長五米。杜童估摸算過,七個菌床產出的平菇,哪怕有損耗,一季也能產個七到八百斤左右的鮮菇,這一季,就足夠她一學期的所有花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