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相處久了,程毅才慢慢覺出來,這位沉默老成的少將軍並非看上去那般涼薄,某次慶功酒會上耐不住好奇問道:
“將軍不許戰前言死,莫非是怕沾染了晦氣?”
顧景淮也喝得麵色酡紅,塞北粗糙的夜風刮過他冷硬的臉龐,喚出了幾分清醒。
“……父親被迫休養,二弟尚且撐不起顧家,我還不能死。”
他回答。
那時還不能死,今日卻能死了,理由卻是相同的。
程毅不禁心下感慨,鎮國公府的嫡長子,看著風光無限,卻也被家族使命禁錮了半生。
但是他們方才也都聽見了,他改口的那句“暫且不死”。
這是…家中夫人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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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牆門下,守門的哨兵遠遠望見,一隊滿身黑甲的騎兵隊列齊整,如黑雲貼地而行般壓了過來,連忙敲響通鼓,提醒城內將士準備禦敵。
與此同時,倚蘭殿內卻一片祥和,宮人逃了大半,反倒落得清淨。
薑凝婉寫好遺書的最後一個字,將其妥帖地封好,又在封紙上寫「皎皎親啟」,才扶著隆起的腹部從容不迫地起身。
“皇上在哪?”
沒有人為她領路,薑凝婉徐徐踱步至一處鮮有人至的高亭上,樓梯彎曲而狹窄,她裙袂拖地,專注腳下,走得很慢。
忽然視野中出現龍袍一角,周承澤十分自然地牽起她的手,帶她爬到高亭的最上層,一言不發。
薑凝婉立在他身側,放眼望去,隻能看見皇宮的半壁,朱牆碧瓦的樓宇像棋局上的棋子。
“皇上還在猶豫什麼,快動手罷。”
她遠眺著天邊,仿佛聽見了鼓聲,看見了如蟻的敵軍。
周承澤從登上高層後就落在她身上的眸光一凝,有些不解:“動什麼手?”
“您叫我來這裡,不是要我陪葬嗎?”
她仿佛在說彆人的事,神色未變,或者本來就整日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
周承責的臉色卻十分精彩,先是震驚了一瞬,反應過來,氣惱之下,掐住她的玉臂逼她看著自己,欺身質問:“你就這麼盼著朕死?”
“盼著皇上死的不是臣妾,另有其人。”薑凝婉轉眼望向城門的方向,眼神堅毅,意有所指,“臣妾是盼著皇上給個痛快,我不想再被人奪去欺辱了。”
“欺辱”二字一出,周承澤憤然的光瞬間熄滅,瞳仁緊縮了一瞬,仿佛被一箭穿喉而喪命的野獸,僵著動彈不得。
“你便是…這般看我的?”
一陣沉默過後,薑凝婉提起唇角,漾出個譏諷的笑來:“徐家心存異心,徐妹妹明裡暗裡忌憚我,卻並非真心愛慕皇上,有時候我也可憐您……”
話未說完,忽然嘴上一痛,她竟被他咬了。
不帶情.欲,算不上是吻,周承澤把她下唇咬見了血方休,又伸手輕揉地為她擦去血跡。
“疼麼?朕不咬你了,你也莫說了,莫說了。”
周承澤靜靜地等待著,薑凝婉真的止了語,而宮門的處境已岌岌可危。
可遠處還有另一隻軍隊奔來。
他轉身下了一層,向心腹低聲交代:“叫那馬車出發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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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定走這一步險、贏麵卻大的棋後,徐相給女兒抵了消息,徐妃當機立斷,正好借李家失火的靈感,也造了一場火,從宮裡逃之夭夭了。
沒了顧慮,徐相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斬了幾波朝廷的兵馬,一路高歌猛進來到皇宮外。
再往前一步,他就要從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方,走到那個最尊者的位置了。
可他足夠貪心,弓箭手搭好弓,蓄勢待發,卻並不急著進攻,說起情來:
“皇上,老臣也是不得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