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夜話(2 / 2)

“打算麼……”朱興盛目光沉默,心緒幾分複雜,其實這番問話從某些方麵來講,多少隻是寒暄罷了,其下的意味也不過是來長者的幾分關照,但落在當下的狀況……

驢牌寨的變化於他而言,到底有些始料未及,那些工事的修築、主道的平整硬化、青磚木梁的屋宇、更多精良的兵器填滿遠處的庫房……種種不一的情景全然緣於蘇繼幾代經商的財力支撐。恒河之沙似的元寶投進去,照著自己規劃的圖紙,便在短期裡得到一個轉入全新階段的驢牌寨。而這般快速、甚至日新月異的發展是否會一如既往地持續下去,有關如此的抉擇,卻是落在這時的回話裡。

朱興盛望著那邊多出幾分威嚴的儀態,初次相遇的畫麵在某一刻莫名浮現心頭,那時的他與華雲龍暈厥在牛鋪馬站,幸得蘇繼施舍衣糧,從而得以保下性命……這世道的地主很少會有如蘇繼那般的善心,漠然才是尋常的模樣。

其實自古以來的地主是一個相當懸殊的群體,大地主處於特權階層的頂端,小地主慘遭欺壓,僅有的田畝受儘脅迫之下歸於他人囊中。

說到底,舊時代裡的土地兼並縱然是集權社會的頑病,處於水深火熱之中的卻從來不是貧瘠的農戶,而是更多的中農、富農、小地主,雇農則在夾縫中求生。

硝煙四起的戰火固然會叫萬民流離失所,但在四海安寧、禮義興行的天地間,悄然發生的吞沒同樣殘酷,家道中落的淒慘,任人宰割的悲涼將各路州縣中小地主兼濟天下的善心抹殺。獨善其身的背後,是眾多如此之類的光景。

蘇繼算不上大地主,他那份善心來自幾代經商積累的底氣,即便失去濠州城的田畝,依舊是家財萬貫的富商。

但見慣了無聲的廝殺、達魯花赤的威脅、更多時候的無力……他自然不甘心隻是富商、隻是一介小地主,精神矍鑠的老人,立誌要將家族推向更高的雲端。

他需要一個機遇、朝著世家轉變的契機,這或許對於之後的幾代人……亦或是更漫長的未來裡,蘇家將會步履維艱步……嗬,那便是後代的事情,既發軔於我,怎可事事於我……那日明媚的天光裡,五十來歲的老人坐在濠州城的自家宅院,總歸是有幾分無賴的想著。

而在朱興盛身上,確切的說,是小女蘇姒捧來的那些密密麻麻的手稿上,震撼之餘,他從中窺到一抹野心、一抹稍縱即逝的可能。他畢竟是商人,於是在半月前的某日,再沒有多少猶豫,蘇繼輕鬆笑著、踏出押寶似的一步。

這時蘇繼目光嚴肅地凝注著沉默的朱興盛,心緒異常平靜,他不必去擔憂什麼,需要的隻是確認與接受罷了。過得半晌,挑在簷間的燈籠黯淡下去,濃烈夜色裡,月光將兩人的身影迤邐、拉長,映上後方的牆麵,剪影似的晃動,溫和的聲音隨之響起。

“傍晚尚未進入寨子時,瞧著寨門牌匾上‘驢牌寨’三字鐵畫銀鉤,唐韻遺風十足,當時隻覺著頗為眼熟,眼下想來那當是蘇公的墨寶了……也虧得是蘇公筆精墨妙,倘使他人這般強買強賣,重二自是難以接受……”頓了頓,對著那邊的老人作揖一禮,“往後,便須得蘇公更多襄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