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縣尉(2 / 2)

夜雨瀟瀟,油燈的光亮從門簷那邊鋪過來,廳堂的窗紙映上倆人言談的剪影。過得半個時辰,朱興盛借了李善長一把油傘,帶著笑意離去。

寅時。

北街,縣尉宅舍。

韓堇倚臥軟榻,斜眯著眼睛,目光掠過食案的珍饈美饌,定格在那邊起舞的娼女身上。那娼女一襲異域舞衣,衣襟開闊,雪丘高聳,赤著腳,足腕套一對鈴鐺,這時隨曼妙舞姿搖曳響個不停。

屋外雨聲陣陣,屋內鈴聲入耳。跪在身前的娼女在韓堇眼神示意下,將酒盞奉到他的唇側。韓堇輕啜一口,隨後右手拍著節奏,吟唱民間家喻戶曉,卻不知誰人所作的新曲:

“堂堂大元,奸佞專權。開河變鈔禍根源,惹紅巾萬千。官法濫,刑法重,黎民怨。人吃人,鈔買鈔,何曾見。賊做官,官做賊,混愚賢,哀哉可憐……”

一曲罷了,韓堇譏笑道:“這散曲音韻通達,詞作偏是癡言癡語,當真可惜,你且如何以為?道來聽聽。”身前的娼女聞言,深埋著頭趕忙稱是,不敢漏出丁點異樣來。

瞧著她這般緘默的模樣,韓堇頓感無趣,搖了搖頭,探手把玩著玉團,目光賞著食案那邊舞動的身姿,心裡想些彆的事情。

據聞大元龍興之地,那遙遠的草原上,有一種角鬥的娛戲,是由倆人在一圈圍攏的食案內進行摔跋,坐著的不時評上幾句,看得興起,便會擲著擊手高歌。

眼下,他也算明白了幾分那般的看客心態。

正是坐山觀虎鬥。

他於局勢之外,坐觀楊縣尹與郭子興今夜孰勝孰負。這倆人雖有官商之分,可到底都是白蓮教的傳頭,豢養著一夥好手,就終局而言,大抵是難料的。

但變數之後的定數是明確的。

無論郭子興,亦或縣尹楊子鵬,他們的幕僚或多或少同自己有著一定關聯。甚至定遠縣及濠州城不少倆人生財的產業,皆是與他合本治生,這倆人總傳頭之爭的戰火總歸不會延燒到他的身上。

興許他可藉此機會得些漁翁之利。

這般作想時,韓堇的目光落向身前娼女低垂的麵龐,默默看了一陣,忽地說道:“把頭抬起來。”

待那邊揚起檀暈的麵妝,他抿唇一笑,問道:“兩虎相爭,必有一傷,我且問你,若獵戶後之以發,先之以至,是否可將兩虎捕殺,以絕虎患。”

娼女依舊趕忙稱是,那邊沉默下去,過得片晌,娼女的耳側響起“看著我,再說一遍”的笑聲。

娼女望著那邊笑起來時,額紋簇成雁字的麵容,一些可怕的記憶登時湧現,她渾身寒噤,顫著音道:“奴奴……奴……”

“奴奴?”韓堇的聲音忽得變冷,“前朝自稱,誰允許你用到本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