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縣尉(1 / 2)

李善長的家裡,他本是麵容疲憊,捧著茶盞呷了一口,這時聽到深夜來訪的朱興盛把話題轉向他頗為熱衷的三策九字,眼神登時亮起來,連連問道:“重二是有了三策九字的引申義?”

不久前,朱興盛借了黃千六一把油傘,折回南街三十六戶,得到想要的答案,又交代了幾件事後,起身夜訪李善長。這時迎著那邊探究似的目光,笑道:“是有些眉目,但如何印證,還需百室出手。”

李善長輕疑道:“此話作何解?”

“其實廣積糧、高築牆、緩稱王三策可作經世致用,亦可作內聖外王,眼下我們隻將視線放在定遠縣,探討一番內聖。”

“內聖外王,這是儒學的基本命題,若內聖落在一縣一域,便是指當地民心了……”李善長頓了頓,目光盯著朱興盛,片晌後笑道,“重二謝絕宴飲,偏又醜時來訪,怕是彆有用意。”

“百室大才。”朱興盛笑了笑,坦然承認,“確有一事,倒要從定遠義倉說起。義倉初衷,本是每秋百姓以人頭出粟麥,積穀而設,為百姓先作儲貯,官為舉掌,如遇凶年,有饑饉者,即以此穀賑給。

可我曾聽自家兄弟聊到,荒年期間,定遠縣的倉官以借取賑,舉放糧債,借出去的是混入河沙的粟麥,待到秋熟竟要按倍蓰之息償還,一石成五石,百姓便是添上種糧也無力償清。

此番做法實乃內王……百室覺得這廣積糧一策究竟是該以內聖為根基,亦或似這定遠縣,坐擁一地,施行暴政,魚肉百姓為妙。”

李善長擱下茶盞,趕走侍奉左右的婢子,這時長歎道:“重二分明是問心之言啊……廣積糧自是重於積,輔之廣,示糧以民心,施此內聖,明外王之路。

其實義倉以借取賑之事我也知曉,不怕重二笑話,早些年我入了淮西詩社,總歸是文人的結社,做些詩酒酬唱、結聚論學的風雅事。

定遠便有不少同社中人,有家裡在河南江北行省做地方官的,凶年時他便為此事遞去狀子,甚至托人上疏去大都,可最終是沒了後文。

這南方州縣的官啊,緣是一丘之貉……我等在定遠無所依仗,有心無力,隻能將怨謗之氣發於歌謠。”

朱興盛搖頭道:“百室既有大才,何不依仗自己?”

李善長皺著眉:“重二此意是……”

朱興盛起身,肅了肅麵色,揖手鄭重道:“在下正是驢牌寨新任寨主,於此明言相邀百室,不知百室可願入我驢牌寨,作三策九字的嘗試?”

李善長怔了怔,定定地看著朱興盛,隨後低著頭,手指來回摩挲著茶蓋,如此沉默半晌,這時道:“重二當真是……那日食肆我說到驢牌寨之流,小可藏巧於拙,微而乘風起勢,或可先行嘗試一番,眼下正主便找上了門。”

那邊不見正麵回應,朱興盛複又坐下,倒也無所謂地笑了笑:“引申義總該是要落在實處,同本義兩兩結合,才算得上明確有用。我這驢牌寨便好比一處菊花田,若有一日采得了菊花,抬眼自然可見悠悠南山。”

“采得菊花,見得南山……重二這般借喻,卻是不怕靖節先生夜間托夢。”李善長失笑,隨後思忖起來,“不過時代移改,各隨事立,靖節先生這詩句的本義如何姑且不論,引申義總歸不好滯固……”

話音到這兒,他低聲念了幾遍“定遠縣……驢牌寨……”這時迎著朱興盛淡淡笑意的麵容,喟歎道:

“那日貫中明誌,以南方天下為食案,以自身為箭,各方勢力為壺,但自身大抵並未明意,我亦如此,不知重二此番托付之事……是否可明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