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黃千六(2 / 2)

他暗道不好。料想那胥吏多半是去稟告郭子興這裡的情形,如此下去,待天亮之後他必然會遭到盤問。

到時若問起刀具圖錄之類,暫可搪塞了事,要是問及眼下的情況,該當如何,他知曉郭子興與縣尹往來談笑,自是交好。倘使據實交代,且不談那邊會信上幾分,如此卻讓公子陷於危險之中。

他便是販夫出身,但也知人恩情,胸臆之間向來不失漢人義氣,這般行徑萬萬做不得……可倘使欺瞞,又難保不會吃上一通笞杖箠掠。

黃千六一時心緒萬千。尋思片晌,他咬了咬牙,隻要穿過幾條岔道,便可趕在北街拱橋把那胥吏攔截。

這時心意已決,方待動身,抬眼卻望見那邊恍然走來的身影……是公子!黃千六麵色一喜,趕忙迎上。

縣衙附近十來個步卒隨他陡然拽開的腳步看去,視線正瞧見那邊儒雅的陌生麵孔,登時斂目歎氣,韓縣尉當真是……弟兄們委實心急如火,欸,不知何時方會遣人傳令緝捕。

朱興盛看著黃千六,大抵察覺他喜色下的憂忡,回頭朝夜色裡望了一眼,隨後笑著迎上黃千六的目光:“縣衙這邊做得不錯,眼下義倉開倉,不如散去自行領糧。”

黃千六聞言,愣怔半晌。他皺著眉起先不解,反應過來時嘴巴“呃”著聲微微張開,眼神悚然,公子這是要作甚……跟著暗自搖頭,已然到了眼下的地步,萬不可過分忖度。

一來本就是他自己為取得冶鐵鍛造的方法而酌量已定的事。再者公子總歸並未害他。倒是藉著此番夜聚,黃千六記起半載前路過某鄉間,曾見到一居士同一法師在竹林把酒與話,偶爾聽來幾聲言談:

“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治於人者食人,治人者食於人。天下之通義也。”

那會兒算不上如何懵懂,大抵明白幾分意思,自是覺著可笑,作甚的勞心勞力,不為官宦,萬般休談。於是待在竹林邊上歇著腳,到底對那番言談嗤之以鼻。

可當自己取出金元寶,許以金財便使不少人罔顧夜間笞刑,湊集縣衙,雜遝喧闐……何為勞心?何為勞力?一些清楚的漸漸含糊,而一些籠統的開始具體,他在如今的光景裡,得到全然不同的體會。

“公子……”黃千六的目光迎上朱興盛,在他走神的功夫裡,那邊隻用炯然的眼睛將他瞧著。

這時那邊掐斷他訴於口邊的話,問道:“你如何看待西南兩處的李家莊與驢牌寨?”

黃千六順口道:“那群賊寇?”

“賊寇……緣是這般看待?”

黃千六一怔,左右琢磨不出公子此言何意,卻也趕忙搖頭,據實道:“公子冤枉,賊寇賊寇,我聽慣了耳,才說出了口。其實何來賊寇,那李家莊從前是鹽民落腳的地盤,眼下鹽民取之……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想討生計著實不易。

驢牌寨的狀況大抵還要難上許多,總歸是些不幸的窮困凍餧之人湊到一起,學那狸奴借老虎威風,虛張聲勢罷了。”

狸奴?朱興盛稍一沉吟,這時讚歎的口吻:“學狸奴借老虎威風,你倒看得明白。”

黃千六連忙應道:“公子謬讚委實不敢當,隻是生在大元,天下漢人困窘的模樣多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