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時為慢步走回來,心裡在盤算著。
好消息是祭酒大人亦有意懲治郭富三,至少國子監不會包庇這等渣滓。
壞消息是,三哥帶去的文章,即便被人抄了去,又被揭發出來,郭富三仍有退守之地——他可以將過錯全都推到弟子身上,假說自己並不知情。
郭富三門下弟子,究竟會有幾人敢站出來指認他呢?
這是個未定數。
也許不少人始終相信自己有成為“大師兄”的一天,所以他們選擇對剽竊視而不見。
不能把籌碼壓在未定數上。
至於國子監裡其他的學子呢?板子未打到自己身上,麵對龐大的學閥體係時,大多敢怒不敢言、隔岸觀火,連見風使舵的都屬少數,敢直接站出來的更是鳳毛麟角。
若想得到隔岸觀火者的支持,不能空口白牙去叫彆人冒險、放棄自己的利益,而應該是把風扇大,讓火旺起來,讓他們沒有後顧之憂,這個時候他們才會遵循內心的是非準則。
喬時為手裡拋著小石子,自言自語道:“該如何煽風點火,把吃了細糠的豬烤熟呢?”
此時天色青暗,青石長街顯得有些冷淒淒。
忽而有道身影從小巷裡躥了出來,嚇了喬時為一跳,正準備撒腿跑路時,那人幽幽說了一句:“小郎君,要小報嗎?”
“小報啊……”喬時為駐足陷入沉思。
那人是個小老頭,本來看喬時為年紀小,覺得生意無望了,如今一看有戲,快嘴快舌介紹道:“小郎君,一日不看小報,京中奇事不知道,兩日不看小報,不如回家睡大覺,三日不看小報……”
“得得得,快彆念這些個,且說說小報都寫了什麼。”喬時為問道。
他是曉得大梁民間有小報的,隻是封丘縣裡不盛行,他又常看父親衙門裡的邸報,便忘了這茬事。
邸報是公家發行、傳抄的,小報則是民間印坊私製的。
“小郎君,我若是告訴你小報上寫了啥,你可不就不買了嗎?”小老頭把小報往回掖了掖,道,“總之,宮廷裡的秘聞,宰相桌上的批注,京諸司裡的變動,你想看的,它都有。”
小老頭說得極神,又言:“十個板子,不白要你的。”
喬時為曉得,這種無根之語的小報講究新奇、時效,又未經官府審校,自然是真真假假。
不過它能在大梁朝生存下去,並與日盛行,必是有它的價值所在。
“那成,來一份罷。”不過喬時為隻掏出了七枚錢,他笑嘻嘻道,“這麼晚了,老丈著急回家了罷?七個錢成就成,不成我也著急回家了……”
“給你給你,又是虧損的一日,隻當發善心,佑你往後高中狀元郎。”
買到小報的喬時為一路小跑回家。
回到家中,他抱了抱橘子,顧不得與橘子打鬨一陣:“橘叔,今夜急事,你且先暖被窩……”便點了燭火,照著小報的內容,開始奮筆疾書。
……
翌日散學後,喬時為一刻都不耽擱,帶著名刺去找葉阿達。
那枚名刺已被他把玩得光潤,至今沒有用出去。
葉阿達是林家老爺的貼身仆從,自然住在林家大院裡,喬時為客氣找人通報後,坐在石獅墩上,靜等葉阿達。
心裡默念著,沒有提前拜帖,可不要白跑一趟才好。
未帖而訪,是有些唐突的。
“呦,什麼風把喬小郎吹來了?”幾番接觸下來,兩人已熟識。
喬時為裹了裹衣服,抖了抖道:“是這冷颼颼的北風吹來的。”
林家房內極暖和,吃了一碗甜羹後,喬時為鼻尖冒了些汗。
“喬小郎今日所為何事?”
事情還未鬨起來之前,找小報刊印些“小道消息”算不得甚麼秘事,喬時為便直說了:“林家書局可有小報的生意?”
順手從書袋掏出了昨晚買的那份小報,置於案上。
葉阿達正氣凜然道:“林家書局可是做正經生意的……”
在明麵上,小報生意是官府禁止的。
結果葉阿達一看到喬時為眼巴巴又略帶些失望的眼神,心便軟了,改道:“倒是聽說有幾個不長進的掌櫃,私下裡偷偷摸摸也做這個買賣……這可不乾林家的事,林家是做正經生意的。”
“我曉得,是不長進的我要找那不長進的掌櫃。”喬時為掏出那枚名刺,遞給葉阿達,“還請葉管事幫我這個忙,小子不勝感激。”
葉阿達笑嗬嗬將那枚名刺塞回喬時為的腰帶,應道:“找某幫忙,又不是找我家老爺幫忙,小郎君好生收好這枚名刺。”
又言:“小郎君若是想答謝,待休沐之日,願意過來同老爺說說話,那便極好……老爺冬日出不了門,在屋裡待久了,也是乏悶得很。”
葉阿達說話向來憨直憨直的。
“一言為定。”
喬時為掏出兩頁紙,遞與葉阿達:“先刊這一份,隔個三五日了,再刊這一份。”
“那我差那不長進的掌櫃,給你找一家最是暢銷的小報?”
“那敢情好。”喬時為不長進地笑了。
這火要燒得挺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