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VIP】(2 / 2)

喬時為才明白,自己雖是寒門,卻非最寒門,至少他曉得每年的注釋變更,有師者為他分析科場的文風動向。

心間多了些觸動。

……

……

八月二十日,朝廷欽定殿中侍禦史黃齊為開封府解試主考官,直史館兩位學士為副考官。

主副考官提前三日入院,鎖院出題。

應試前一夜,橘子依時催喬時為睡覺,喬時為坦然睡到四更,起身準備赴考。

考籃是提前一日就備好了的,吃食是娘親夜裡做好晾乾的,三哥、四哥早早告假,一定要親自送弟弟去貢院。

一家人送考,足足坐了兩架馬車。

學子急赴考,街馬車如水。

貢院外,高牆上連燃火把,學子們提著考籃依序入院,遠遠可聽聞監門官唱讀考生姓名和保狀。

此時天仍漆黑,火光掩去了幾分星光。

喬時為左手拎著食籃,右手拎著考籃,輕鬆道:“祖父、祖母、爹娘,還有三哥、四哥、姐,我去考個試就回來,晚上記得給我留飯。”

喬見山想起自己三年前赴考時,五弟對自己說的那句“兄長先行,步從此路始,弟弟緊隨,相聚青雲端”,再看看通往貢院的這一段路,不禁感慨良多,說道:“五弟莫忘誓言,兄弟相聚青雲端。”

喬見川本不善賀詞,但到底是琢磨了幾日,隨之說道:“乾坤容日月,山川有時為,五弟此一試,必如登天任取星辰。”

又湊到弟弟耳畔,細聲道:“在四哥心裡,你實實在在最厲害。”

喬時為提著籃子,不好作揖,笑應道:“謝謝三哥四哥,且等我回來……我進去了。”不遠處,一同結保的學子正在招呼他過去。

火光照映下,喬時為小心拎著考籃,免得遺落,又想快走幾步,這樣一顧一急,背影有幾分憨態。

老太太噗呲笑出聲:“小安到底還是個孩子,拎著籃子,路都走不明白了。”

喬見川靠過去,附聲道:“是呀,五弟還小……”

結果被老太太踹了一腳,“你還好意思說。”

喬見山看著四弟屁股上的腳印,剛張嘴想說話,也被老太太堵住了:“你也不成……端著大哥樣,實則還要小安幫勸架。”

……

等點驗、入座、發卷等各類瑣事辦完,天已蒙蒙亮。

喬時為的號舍偏後偏裡,莫說見到主考官了,見到巡鋪官都少,勝在一個“靜” 字。

周邊坐的都是穩重的老舉子。

此時,他的桌上齊整擺著幾樣東西——筆墨、試紙、《禮部韻略》一書和三支蠟燭。

大梁解試延續了唐時的“繼燭”製度,以日出為始,考官開始巡題,日落後可燃燭繼續答題,三燭為限。

一來題量不少,一日答完有些勉強。二來,繼燭而書,讀書人對苦讀、夜讀,總是帶著些執著的。

《禮部韻略》是唯一準許帶入考場的書籍,類似字典,規定了諸多常用字的字音字意,是學子們押韻的工具書。

譬如說,“守”字三年前還定義為[有]韻,為上聲,而今卻定位[宥]韻,為去聲。

若有不慎,錯用了聲調,便是落韻。

實則,解試考一日,若是字字翻書去查,時間必定來不及。是以,帶上《禮部韻略》不過圖個心安,該記的早記住了。

天東泛日光,一聲銅鑼響,輔考官開始巡題。

大梁科考以詩賦為重,毫無意外,第一題為作賦題,題板上寫道:作《孝宣勵精為治賦》,限三百六十字以上成,出自《漢書·循吏傳序》。

“竟未限定韻腳?”喬時為心裡暗想。

寫慣了黑臉老兒給的題目,忽然不限韻腳,當真有些不習慣。

考“孝宣帝”,理應要想到“孝宣中興”,在解試裡考“中興”這麼大的題目,可見趙大人猜得不假——主考官是官家的人。

若想中興,須先收複故土,一統山河。加之喬時為前世所學專業為地理,曉南北通經緯,於是有了主意。

大題要用“大筆”來答,況且是作賦,萬萬不能寫小氣了。

他在稿紙上寫道:“……北漠南河,西山東海。地接黃沙之蒼遼,疆連赤浪之喧豗。遠者瞻之,近者仰之。華發盼神州一統,丹心為縱橫四方……”

談中興自然不能無史,喬時為中起一段,專寫“曆代諸帝之心”,寫儘漢高、光、唐太宗的英明之資,寬誠之德。

先有疆土與帝心,方可談中興。

賦成,約莫五百字。

喬時為細讀一遍,加了些典故增文采,又檢查了一遍韻律, 這才開始謄抄入試紙。

許是精力旺盛,喬時為抄寫時,陷入一種“忘了身在何處”的狀態,一心一意皆在筆下,筆筆端正有勁。

直到收筆,一滴汗珠滴在稿紙上,喬時為才端端回過神,想起自己在考解試。

日上中天,秋熱如暑,小小號房悶熱至極。

喬時為擦了擦汗,解去外衣,飲了些水保持心靜。

這時,第二題放出來了,是五道大義題。

三道本經題並無特彆之處,奇怪的是兩道《論語》大義題。

其一為“子曰:攻乎異端,斯害也已”,出自《論語·為政篇》。

其二為“君子和而不同”,出自《論語·子路篇》。

為何說這兩題奇怪?因為這短短兩句,曆來語義分歧較大,各家解說不同,莫衷一是。

而又正巧,新版的《九經正義》裡,今年剛對這兩句作了新注釋。

譬如第一題中,“攻”一字,有人覺得是“治學”之義,有人覺得是“攻擊”之義。

對於“異端”的理解也不儘相同,有人理解為“偏離儒家正道的小道邪說”,有人則直接理解為“諸子百家的雜書雜說”。

不同的詞義,自然有不同的句義,再引申出不同的答案。

“君子和而不同”的分歧就更明顯了,有大儒認為,此句重在“和”字,講的是君子秉持自己的觀點,也能容納與自己意見不一的人,與周遭融洽相處。

反對派則認為此句重在“不同”,君子於世獨立,和是表象,堅持己見,方能越走越遠。

若是放在半月之前,喬時為未必會思索這麼多,他大抵會循從《九經正義》裡的注釋,兼顧古義,從中辟選一角度切入論述,再潤色文章,完成答題。

而現在做這兩題,他有彆的打算。

若主考官是在為官家求賢選才,為何不偏不倚選擇世家大儒新注釋的句子為考題?此舉豈非更利於權貴子弟“答對”中舉?而那些沒背過新版注釋的寒門子,則會因為偏題而落榜。

主考官是試探還是另有企圖?

再者,若是沒有那日茶樓的事也就罷了……偏偏喬時為那日親耳聽了兩個老舉子的無奈,心境已變,此時叫他遵循所謂大儒的權威釋義,按部就班去應答,他是做不到了。

筆下所寫難以違心。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