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
一道薄瘦的影子裹著黑暗,緩緩走向河邊。
纖柔的手抬起,摘下木釵,長長的秀發垂落而下,在微弱的風裡,輕輕擺動。
回眸。
淚水緩緩流淌而下,蒼白的唇微微動了動,轉過身,跳入河水之中。
咚咚!
顧正臣被驚醒,穿好衣服,看著門外不安的顧誠,心頭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老爺不好了,張氏她,她跳河自儘了。”
顧誠著急地說。
顧正臣睜大雙眼,驚愕不已,連忙問:“在哪裡,帶我去!”
顧誠指向碼頭方向:“已被巡檢司的人打撈起來,縣衙的人也去了,正在尋人招領。”
等到顧正臣趕至,與縣衙皂吏說明情況,近前認屍,看著已氣絕多時的趙雅兒,顧正臣心頭微微一顫,拉上白布,痛苦地閉上眼。
“她死時雙手執發,以發遮麵,打撈時費了不少事,你們當真認識此人……”
皂吏詢問。
顧正臣安排顧誠解釋,獨自返回客棧。
梁家俊麵帶憂傷,拿了一封信遞給顧正臣:“張氏留了一封信。”
顧正臣打開信,內容很簡單,隻是一份委托,委托顧正臣、梁家俊差人送信給滕縣張家,讓他們派人收走張世平的屍骨,並留下了具體位置與標記。
至於她自己的事,一個字都沒提,似乎無足輕重。
似乎,寫一句都恥辱。
梁家俊坐了下來,倒了一杯茶:“昨天見她言談時已有死誌。”
顧正臣將信折好,放在桌上,沉默良久方開口:“梁兄,你認為她死後,朝廷會大力抓捕鹽徒嗎?”
梁家俊認真地想了想,搖頭道:“朝廷到處設置巡檢司,為的就是抓捕賊徒之輩。隻不過目前來看,作用有限。朝廷總不會因為一兩起案件,為了幾個幾十個鹽徒,調大軍來搜剿吧。這是個頑疾,非一日之破。”
顧正臣霍然起身,臉如冰霜:“那她豈不是白白死了,那兩個仆人也白死了?!”
梁家俊看著激動的顧正臣,手指敲了敲桌子,無奈長歎:“朝廷的事,我們無法左右,隻能說他們的命不好。”
“命?”
顧正臣暗暗咬牙。
活著是命,死了也是命!
活得好是命,活得差也是命!
去他的命!
這世上沒有所謂的命,隻有無數的選擇、行動在某個時空裡不斷交織、碰撞,刻寫出當下!
趙雅兒與那兩個仆人的死,是鹽徒的惡!
應該死的人不是他們,而是鹽徒!
“你去哪裡?”
梁家俊看著顧正臣走出房間。
顧正臣抬了抬手,沒有說什麼,離開客棧,孫十八跟上前。
河水南下,靜靜流淌。
岸邊柳已不完全翠綠,有些葉子先一步枯萎,死去。
顧誠找尋而來,對顧正臣說:“宿遷縣衙會尋一處地埋葬了張氏。”
“隻有這些?”
顧正臣皺眉。
顧誠無奈地說:“鹽徒之事,縣衙這裡也是有心無力。”
顧正臣深深吸了一口氣。
確實。
縣衙的武裝力量很有限,除了巡檢司少則十個,多則三十幾人外,縣衙能抓人的人手就是皂吏了,這些人不是固定打工的,是服徭役征調上來的百姓,輪番換人不說,也沒多少戰力,對付幾個流氓小偷還可以,讓他們對付一不知行蹤、二手段狠厲的鹽徒,有些吃力。
宿遷知縣願意配合台莊巡檢司抓響馬賊,是因為知道其據點,有多少人,多少馬,權衡了利弊,做足了準備,出其不意包圍,事成了,這是功。
可鹽徒人在哪裡,有多少人,沒人知道。想要用心盤查,找其蹤跡,又極耗時耗力,還不一定有結果,萬一折損了人手,損了縣衙顏麵,事沒成,這是過。
退一步來說,如果縣衙當真有能力解決鹽徒,也不至於等到今日。他們有心無力,不是純粹的托詞。
“你去打探下,看看縣衙有沒有抓到過鹽徒,且尚未砍頭的。”
顧正臣對顧誠安排道。
顧誠不明所以,依舊奉命而去。
“十八,我需要你幫我做一件事。”
顧正臣走到僻靜處,轉過身認真地看著孫十八。
孫十八肅然答應:“老爺,孫家已將我給了你,我的命就是你的。無論你讓我做什麼,我都會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