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日,利出行。
沐春拉著顧正臣的衣襟,滿是不舍地喊著“先生”。
沐英走上前,撫摸著沐春的頭,輕聲安撫:“先生此去是為了朝廷效力,以他的才能,用不了幾年就會回到金陵,到時候你拜他為師,好好精研學問。
顧正臣彎腰,抓著沐春的手,平和地說:“在臨走之前,先生留一句話給你,你且記在心上。”
“先生請說,我定謹記於心。”
沐春小臉之上滿是認真。
顧正臣微微點頭:“你想成長為一個強大的人,應該野蠻自己的體魄,文明自己的精神。武能殺敵立功,文能治世一方。如此,可成大器。”
沐英看著點頭記下的沐春,稱讚道:“野蠻體魄,文明精神?聽著倒是新鮮。說真的,我很想將你調入軍營……”
顧正臣搖頭。
去軍營,開什麼玩笑。
洪武四大案,文官裡麵多少還有點生存率,有不少人可以挺到朱小文、朱老四時期混口飯。
武官就算了吧,除了幾個親戚,一個善防守的,幾個藩王擔保的,一群能力不咋滴的,其他基本上全跟著藍玉排隊領孟婆湯了。
東宮帶刀舍人周宗來了,這是一個木訥,不善言談的人,此人最初護衛的是老朱,後來毛遂自薦,被派到東宮教導朱大郎武藝,承擔東宮安全事宜。
可以說周宗是朱標的貼身近衛兼“體育”老師,朱標派他來送行,旨在告訴所有人,顧正臣是東宮保的人,沒事彆欺負他。
顧正臣很感激朱標的保護,揮手告彆沐英、沐春等人,上了馬車,與顧誠、孫十八踏上前往句容的路。
句容位於金陵城東南方向,走官道,一百一十裡。
不趕時間,兩日可至。
周宗送出城外十裡,才回去複命。
顧正臣坐在馬車裡,翻看著《到任須知》。
這是一份當官說明書,合三十一條,對應三十一頁。
顧正臣翻看幾頁,有些唉聲歎氣,後世電視劇害死人啊,什麼新官上任,微服私訪就進入了地界,然後抓一批惡人,亮出身份:
老子是知縣,你們都老老實實交代。
這在大明,純粹是胡扯啊。
新官上任,直接入城,是違法的事,還想微服私訪,溜達幾圈就升堂審案,真這樣乾了,估計腦袋和脖子需要分開幾年,活是活不成了,至於能不能被縫合,需要看運氣……
按照明代朝廷規製:
有司新官授職赴任,未到城一舍,二三十裡而止。
需要停在城外二三十裡,不是歇歇腳,而是需要住三天,即齋戒三日。
洪武二年,那個為老朱提出“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的強大謀士朱升,對齋戒作了詳細說明:
戒者,禁止其外;
齋者,整齊其內。
具體要求,不飲酒,不茹葷,不問疾,不吊喪,不聽樂,不理刑名……
而齋戒三日的目的,是為了祭祀,以示對神靈的虔誠。
事實上,在大明《到任須知》的當官說明書中,排在第一位的,不是土地錢糧,也不是錄囚治官,而是祭祀!
也就是說,祭祀是當官的第一步,也是最首要的一步。那些敢直接跑去衙門裡辦事的,拍驚堂木的,不是找死,就是神經不正常。
後世對祭祀多不理解,認為這就是走個過程,弄個儀式,虛頭巴腦,可有可無。
但對於古代王朝,祭祀極是重要。
《左傳》中雲: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禮記·祭統》有雲:“凡治人之道,莫急於禮。禮有五經,莫重於祭。”
可見,祭祀是和戰爭一樣重要的國之大事,是禮儀的重要內容。
朱元璋極重禮儀,自然也重祭祀,曾對百官說:“若戎事不修,祀事不備,其何為國乎?”
那就是說,既沒有打好仗,也沒做好祭祀,這還算一個國家嗎?
連祭祀都不好,國家都不算國家了,這種高度,遠遠超出了後世人的想象。
對於祭祀的目的,老朱直說了:
陰陽表裡,以安下民。
官長既敬,民必畏從之。
也就是官員都敬重諸神明,那百姓自然也跟著敬畏。
顧正臣知道,這些祭祀,從本質上來說,是古代的“思想教育”,和後世諸多教材,也就是內容不一樣,目的都是一致的:
做個順民。
句容,縣衙。
書吏林山拿著文書,遞給縣丞劉伯欽,稟告道:“吏部發文,新任知縣已在途中。”
劉伯欽摸了摸小胡須,小眼睛微微一眯,嘴角透著狡黠的笑意,看向正在喝茶的主簿趙鬥北:“新知縣就要來了,我們需要好好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