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徑蜿蜒,禪院清幽。
智在老僧與顧正臣坐在石凳上,蒼老的梧桐樹遮住陽光。
斑駁的光斑,溫柔地灑落。
智在老僧打量著顧正臣,這就是句容新任知縣,果是年輕。
顧正臣看了一眼遠處的周茂,手指扣敲了下石桌,單刀直入:“住持想來也應該聽到風聲,朝廷打算在句容安置一批韃靼俘虜。”
智在老僧抓了抓發白的胡須,微微點頭:“聽聞了。”
縣衙劃地,征徭役,這麼大的動靜,消息早就傳開,一些百姓畏懼韃靼俘虜,人心惶惶,還會來崇明寺中祈福。
僧人雖是世外之人,可從沒活在世外過。
“我來這裡,是為了這個!”
顧正臣手指動了下。
智在老僧凝眸,看著不知何時出現在顧正臣手指中的銅錢,臉色有些難看起來:“縣尊是想讓崇明寺拿出一筆錢財。”
顧正臣坦然:“沒錯。”
“為何?”
智在老僧很不理解。
顧正臣正色道:“祭祀時問過耆老,今年句容秋收時節有所延後,大致在九月二十日前後。眼下已是二日,留給縣衙安置俘虜的時間已是不多。若耽誤了秋收,莊稼爛在地裡,百姓一年的生計就完了。”
智在老僧明白,隻是疑惑地看向顧正臣擱在石桌上的銅錢:“這與崇明寺有何乾係?”
“八百人,四百間房,二十日。沒有錢、做不到。但縣衙不能出這筆錢,因為徭役沒錢可給,我若壞了規矩,日後想要征民力都難。所以……”
顧正臣看著智在,目光堅定。
智在老僧被逗笑了,搖了搖頭:“縣尊怕是來錯地方了吧,這裡是佛寺。若縣衙有困難,大可讓士紳大戶捐贈,找到崇明寺來,是不是走錯了地方?”
顧正臣起身,看著粗壯的梧桐樹,輕聲道:“這樹繁茂,全賴根係供養。若樹為句容,這根係便是句容萬戶百姓。而崇明寺,就是這其中一根細枝。”
智在老僧抬頭看了看,冷冷地說:“沒錯,崇明寺是一根細枝,對縣尊所請無能為力。”
拒絕。
智在不擔心得罪知縣。
朝廷重佛,地方上官員也不敢輕易得罪佛寺與僧人。
再說了,僧寺不靠縣衙活著,不吃縣衙一口飯,無利益關係,撕破臉,百姓該來上香的還是來上香。
顧正臣見老僧不給麵子,也不驚訝,隻是繼續說:“若崇明寺願意出一筆錢,細枝——可以成為粗枝。”
智在老僧斷然拒絕:“不必了。”
顧正臣走到石桌上,拿起銅錢,手指翻動兩下,收入袖中,走向智在老僧,開口道:“一千貫,一文都不能少,這是我的條件。”
“縣尊,這樣做可不智慧,這裡是僧寺,洪武元年時,陛下曾來過此處!”
智在老僧胡須飄動。
潛台詞是:
皇帝來這裡還得給香油錢,你算什麼東西,也敢公然打劫?
你動手試試,信不信鬨大了,找皇帝說理去?
顧正臣不知道老朱來沒來過此處,隻是平靜地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擱在石桌之上,說:“你如果做不了決定,可以去金陵的天界寺,找住持宗泐問問,說不得,他會巴著我收下這筆錢。話我擱在這裡,你們隻有五日時間,五日之後,錢不送不來,這裡寫的事,你們就休想知道。”
智在老僧看著負手離去的顧正臣,臉頰微動,拿起書信,鼻息之中有些不屑,低眼看去,雙眼頓時放光,手微微顫抖起來,連忙衝出後院,喊出要離開的顧正臣:“縣尊!”
顧正臣止步,回頭看著臉上有些潮紅的老僧,輕聲說:“住持,如此疾步匆匆,劇烈喘息,對你這身體可不智慧。”
智在老僧激動地看著顧正臣:“這,這是真的嗎?”
顧正臣轉過身,背著智在老僧揮了揮手:“還是那個條件,是真是假,就看你們有沒有這個勇氣賭上一把。”
智在老僧見顧正臣離去,傳來自己的弟子大宏,將書信封好,麵色威嚴地說:“你現在就帶這封信去天界寺找住持宗泐,一定要親自將這封信交在他手中,速度越快越好!”
大宏從未見師父如此嚴厲過,知道事情不簡單,帶好書信,出了寺院,租了一匹馬,打馬離開句容城。
顧正臣留在街口,看到了僧人大宏的離開,一身輕鬆地走向縣衙。
周茂不知道顧正臣與智在住持說了什麼,但看智在老僧激動的樣子,似乎是一件了不得的事。
剛回到縣衙,就遇到了工房李鶴。
顧正臣詢問:“征徭役進行得如何了?”
李鶴連忙回:“縣尊,一切順利,明日一早,各地征調來的八百民夫將會到縣衙外侯命。”
顧正臣很是滿意。
服徭役是丁口必須做的事,輪到誰是誰,想躲是躲不過的,此時還沒拿錢找人頂替一說。
加上江南已經施行了裡甲製,征調起來相當簡單,兩天時間,八百人並不難。
“告訴戶房,準備一千貫錢,裝在大箱子裡。”
顧正臣看向周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