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山人是一個關鍵人物,此人負責的並不隻是轉運人丁,還憑借著道術,影響著郭六、郭梁等人。
明代時期民間信仰之重,超出了顧正臣的想象。
後世教育,以唯物主義、無神論為主,什麼佛祖,玉皇大帝,上帝,不過是人的精神寄托,對這些信仰嗤之以鼻者、不以為然者眾。
但大明民間並非如此,一旦信奉了某一樣東西,往往是虔誠且癡迷。
信道的,未必是追求長生,白日飛升,而是相信三清可以保佑自己不受邪魔傷害,可以為世間各路神仙保佑,無病無災。
信佛的,未必是追求往生極樂,而是相信佛祖、觀音等可以賜福護佑,保自己與全家平安康健,前程可期,未來可期。
這種虔誠的程度,對信仰的認可與服從,超出了許多人的認知。
將韓林兒從水裡撈出來問問就知道了,紅巾軍凝聚人心的東西,正是白蓮教、明教的各種思想,即彌勒降世,光明終究會戰勝黑暗。
去采石的五通廟找徐壽輝回憶回憶,人家會給軍士後背上寫字,宣稱有“佛”印加持,便可正念護體、刀槍不入。
後世怎麼看怎麼滑稽的一幕,但對於古代的百姓而言,他們信。
從這個角度來看,郭六、郭梁等人在武城山入口設石頭法壇,不惜搬家換宅子也要布置三角旗令陣,害怕壞事太多遭天譴,都可以理解。
這些也可以解釋,葛山人為何會知道更多。
葛山人將一切都和盤托出:“郭寧大夫負責盯梢,其大夫的身份讓他進入各地都不會引起懷疑,一旦發現合適的青壯、匠人,他可以記下來。郭傑是打手,主要負責製造事端,勾連各地鄉裡惡霸、大戶,促使案件告至縣衙。郭梁是賬房,負責武城山與賀莊郭家產業的記賬,武城山的石灰石運出、糧食運入,都是他在安排人負責。”
顧正臣皺了皺眉:“不成想郭梁竟是個重要人物。武城山的賬冊在洪武四年前後判若兩本,是什麼緣故?”
葛山人沉思了下,想了起來:“洪武三年底,郭家內部似乎發生了什麼事。”
“發生了什麼事?”
顧正臣追問。
葛山人搖頭:“具體什麼事情,我也不清楚。據芸娘說,好像是郭六應該堅持做石灰生意,但家族內部有人反對,後來郭六安排郭梁撤出武城山,再後來,運往武城山的糧食銳減,想來礦工大部分被調走。”
“芸娘?”
顧正臣凝眸看著葛山人。
葛山人低下頭,輕聲說:“是郭六的小妾。”
顧正臣恍然,怪不得葛山人掌握這麼多消息,感情在郭家內部“有人”了。這個所謂的芸娘,就應該是前段時間從清真觀離開的那個三姨娘吧。
“昨晚上的那三個女人之中,可有芸娘?”
顧正臣問道。
葛山人搖頭:“沒有,芸娘隻會在白日來道觀。”
顧正臣拿起一本賬冊,翻看兩頁問:“郭六負責什麼?”
葛山人直言:“主謀,所有謀劃,皆出自郭六,郭寶寶也是郭六的人。”
顧正臣愣了下,目光變得銳利起來:“你說郭六是一切的主謀?本官與郭六打過幾次交道,此人不性情魯莽,做事急躁,雖頤指慣了,可不像是能做大事之人。武城山石灰礦案,牽涉甚廣,既需要與縣衙打交道,還需要維持武城山內的供養,安排人神不知鬼不覺運走石灰,發賣出去還需要與金陵官員打交道。”
“這些需要一個精明穩重,做事周全的人來運作,顯然郭六並不具備這些。你仔細想想,在郭六背後,是不是還有其他人?”
葛山人看著顧正臣,歎息道:“太爺,郭六在賀莊作為郭家六爺,其能力絕非看上去那麼平庸,何況有郭寶寶、郭傑、郭梁、郭百斤一乾人幫著。”
顧正臣有些疑惑,難道說郭六真是主謀?
“抓人吧。”
顧正臣這一次下了決斷,派遣出了大量衙役,又派王良、趙海樓帶人隨行,逮捕郭寧、郭梁、郭六及其家眷,同時逮捕郭傑家眷,王家藥鋪也沒跑掉,要求全部逮捕歸案。
在眾衙役前往賀莊抓人的同時,顧正臣再次提審郭傑,郭寶寶,郭寶寶沒有想到葛山人都被抓了,還將自己給供了出來,想要抵賴不承認,可還有幾個道士見過郭寶寶,多少也算是一起擼過串,喝過酒的,當堂指認。
郭寶寶嘴硬,挨了二十棍子之後,終於承認並交代清楚:“是我負責與典史陳忠、獄頭周洪聯係,是我寫信給葛山人讓他提人,提到人之後,暫時安排在了我的家中,第二日城門開後,以馬車秘密送出句容縣城……”
為了避免翻供,顧正臣讓郭寶寶說出具體日期,操作流程,具體金額等,一一與葛山人的賬冊對比,相符之後,才安排人交郭寶寶畫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