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河工看了看新來的河工,頗是和善的解釋:“錦帆徑位於城西,隻要挖通了之後,便能方便船運,能省了多少事。何況這事關蘇州的風水,自然需要緊著來。”
“風水?”
新河工皺眉,追問緣由。
老河工笑著指了指東麵:“這錦帆徑位於臥龍街的西麵,龍要飲水,可這錦帆徑自元朝時便淤塞了,沒了水,自然不利於龍。隻要疏浚了這錦帆徑啊,咱蘇州府也就有了龍氣。”
“龍氣?”
新河工心頭大震。
魏觀到底想乾什麼,他竟然在布置風水之事,竟然在竊取大明的龍氣?聽說他還想要在張士誠的王宮之上修建府衙,這難道也是為了配合風水,配合龍氣而為之?
新河工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看向遠處的魏觀,嘴角透著一股冰冷。
一旁有個中年河工走了過來,直接坐在了地上,端起碗就往嘴裡扒拉米飯,吞咽下去之後說:“這蘇州城向來都有龍氣,隻可惜總缺點什麼,吳王闔閭、泰州張王(張士誠)的國運都不長,倒是可惜了。”
老河工瞪了一眼:“說什麼糊塗話!”
新河工將飯碗擱在地上,麵色冰冷起來:“如此嗎?”
可惜?
看來這蘇州府的百姓,依舊在念張士誠的好啊,似乎在他們眼裡,張士誠更像是他們的皇帝,更應該是他們的皇帝!
新河工名為張度,禦史台監察禦史,為陳寧派遣而來。張度與魏觀本就有過矛盾,現如今抓住魏觀的把柄,自然不會放過如此機會。
張度轉身離開工地,剛換好衣物打算離開蘇州,迎麵卻碰上了詹同,不由得大吃一驚。
詹同也沒想到在這裡會遇到監察禦史張度,畢竟是朝廷之中的老熟人,張度知無法躲過,便主動上前行禮。
“你來這裡,見過魏知府了?”
詹同寒暄幾句之後便問道。
張度微微搖頭:“回老尚書,我並沒有去見魏知府,隻是在河工之中了解一些情況。”
詹同見張度目光遊移不定,便嗬嗬笑著說:“河工之中了解情況,河工又能說出什麼情況來,不過是一群吃不起飯的百姓,所談論的不過是粗鄙言論,謠言傳聞罷了。若是以河工之話作實情,風聞奏報,嗬嗬,你這一身正義膽,怕是守不住了。”
張度行禮:“還請老尚書指教。”
詹同正色道:“管中窺豹,不知全貌。身為禦史,當以真相為準,兼聽則明,偏聽則暗的道理你應該明白。張度,你也是不畏強權,敢於與權貴相鬥,為百姓發聲之人,做任何事之前,當權衡清楚,到底什麼是正義,什麼是真相,什麼是為國為民!”
張度深深看著詹同,冷汗直冒,低下頭:“受教了。”
詹同拍了拍張度的肩膀,笑著說:“我一個老頭子了,不過是來蘇州看看故友。張度,朝廷缺少像你,像韓宜可一樣敢於直言,敢於為天下為蒼生說話的禦史,守住本心吧。”
張度轉過身,看著詹同緩慢的背影,猶豫了下,再次走入客棧之中,衝著掌櫃說:“再住三日!”
詹徽見父親詹同心情不錯,詢問:“父親似乎在敲打張度?”
詹同微微點頭,平和地說:“張度此人雖然是洪武五年成為監察禦史的,可此人頗有些膽量,彈劾過不少勳貴、官員,算得上是錚錚傲骨,隻可惜……”
“可惜什麼?”
詹徽不解。
詹同停下腳步,喘了幾口氣,才開口說:“隻可惜,張度此人有些迎合陛下,未必是真正用心彈劾。陳寧、胡惟庸等人,是個人都知道他們有問題,尤其是陳寧,可不見張度彈劾過一次陳寧,更沒說過胡惟庸一次不是。隻能說,他是個聰明人,還是一個自作聰明的人。”
詹徽了然。
原來張度在父親眼裡是個君子,隻不過有時候偽一些,有時候正一些,全看局勢需要,可剛可柔,可伸可屈。
詹同是個老狐狸,知道張度這個時候來蘇州府,想來與陳寧脫不了乾係,哪怕是張度將蘇州府的事告訴陳寧,也無妨,現在還有機會。
這個機會,是顧正臣給的。
詹同在錦帆徑岸邊見到了魏觀,幾年不見的老朋友,見麵時濕了眼。
魏觀高興不已,拉著詹同的手,動情地說:“老尚書,我們還能見麵,當真是幸運之事。”
詹同頷首:“是啊,若我不來蘇州,恐怕再也見不著你。”
“老尚書身體康健,怎可說如此不吉的話。”
魏觀連忙擺手。
詹同看著魏觀,不苟言笑:“我說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