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正臣收回目光,炫彩不見,瞳孔中出現了沐英:“彭瑩玉與周子旺的僧兵你是知道的,開國之前,彌勒也是一種信仰,隻不過這些信仰雖然能說服一批人,蒙蔽人一陣子,可始終無法解決根本的戰鬥力問題。當直麵死亡時,他們發現彌勒不能救命時,一樣會潰敗。真正勇猛的軍隊,不可能靠著虛假的信仰去驅使軍士戰鬥。”
沐英點了點頭。
確實如此,爭雄天下時,可謂群魔亂舞,各種說辭蠱惑人心。可現在是,大明開國之後,彌勒為信仰的白蓮教、明教便成為了邪教。
無論是故去的常遇春,還是現在守邊的徐達等將領,他們手下的軍士,並不信仰彌勒佛,他們更多的隻是想跟著軍隊,能吃飽飯,有點野心的,便是立下軍功,光宗耀祖。
“什麼是真正的信仰?”
沐英追問。
顧正臣指了指天空,正色道:“自然是皇帝,是大明,建立一套忠誠於大明皇帝,大明王朝的信仰,以殺敵報國、馬革裹屍、開疆拓土、覓個封侯為核心,引導大明將領與軍士,團結在這一個信仰之下,圍繞在陛下身旁,團結一致為大明王朝,殺出一個太平盛世!”
沐英深深震撼。
顧正臣進入樹林,找了處舒適的地方坐了下來:“若能打造出這樣的信仰,那大明王朝將再沒有地方割據之亂,再沒有武將擁兵自重,軍隊齊心協力一致對外,朝廷安枕無憂……”
沐英聽著顧正臣的話,越想越對。
若所有人都在思想上,在認識上擁護大明皇帝與王朝,那將沒有任何武將能調動軍隊做出威脅朝廷、王朝之事,分疆裂土的事不可能出現,擁兵脅迫朝廷的事不可能出現!
這不是什麼強兵之策,這簡直就是鑄鼎之策,是打造大明王朝不朽基業之策!
沐英盯著顧正臣:“這些話,你應該直接告訴陛下。”
顧正臣笑道:“你說與我說,結果不是一樣?眼下句容百姓忙著夏收,我這個做知縣的,雖然什麼都幫不上忙,可也不能走開。掌握軍隊,首先需要掌握軍隊思想,隻要思想在手,人心在手,那任何人都不會威脅到王朝統治。”
沐英深深看著顧正臣,低聲詢問:“任何人都不會威脅到王朝統治,你這話似乎有其他所指。”
顧正臣隻是搖了搖頭,並不說話。
對於開國勳貴,曆史上的老朱可以說是尋找各種機會,送這群人上路了,哪怕是沒有借口,沒有理由的,也差不多該逼死的逼死了,隻留下了若乾個人,比如長興侯耿炳文、武定侯郭英等。
而讓老朱舉起屠刀的根本原因,就是感覺這群人會威脅到大明的統治,會威脅朱氏王朝的順利傳承。
為了江山,為了子孫,送這群人下地獄。
老朱在這件事上做得相當絕,但從曆史的角度來看,這種絕情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相對於江山與社稷安危,個人的性命不算什麼。
老朱不是第一個這樣做的人,他也不是最後一個,不少朝代的開國大將都遭遇了迫害,不得不隕落在鬥爭之中。
要破解這個近乎魔咒的難題,就必須消除統治者惶惶不安的情緒。
隻有讓老朱覺得,不弄死這群人,兒子也好,孫子也好,都能駕馭住這一群人,不用擔心他們帶兵效仿趙家舊事,才能消除洪武時代對武將的“大屠殺”。
沐英不知道這些血腥事,他是一個幸運的人,哪怕是老朱殺了所有人,依舊不會動沐英,他在老朱心中,幾乎就是親生兒子。
沐英與顧正臣談論著信仰一事,顧正臣也不好直接說,總不能讓老朱找人弄一套朱元璋思想出來吧。事是這麼一個事,但如何運作,還是由老朱自己決定的好,自己參與過多,未必是什麼好事。
兩人相談甚歡。
沐英指了指遠火局方向:“火器的進展陛下很滿意,你放心大膽去做便是。至於海上堡壘的事,我會與太子、靖海侯等勸說陛下。”
顧正臣含笑應下。
清風在林間吹過,葉子嘩啦啦作響。
顧正臣靠在一棵樹下,透過斑駁的陽光看向藍天,心思飄遠。
沐英、毛驤並沒有在句容停留太久,在顧正臣耗費七日時間,交出厚厚一疊圖紙之後,沐英與毛驤便帶人離開了句容。
顧正臣並不太了解寶船的圖紙細節,後世隻看過縮比之後的大寶船,外觀畫出來容易,可裡麵如何分區,如何安排,顧正臣也好解決,大不了參照大福船。
可工尺、規格等細節,顧正臣並不了解,給沐英的也隻是一個概念圖,並不是施工圖紙,具體要打造出來,還需要船匠的努力與付出。
大明擁有強大的船匠,這一點是毋庸置疑,老陳的家底都成了老朱的家底,人才有的事,剩下的隻是投入與時間。
句容稻穀收割正在緊張地進行,疲累的百姓幾乎顧不得回家休息,在田間地頭,隨便找一棵樹下便坐過了毒熱的晌午,然後拿起鐮刀,戴上鬥笠,汗巾往臉上一抹,便開始了收割。
百姓忙碌著,縣衙也沒閒著,派遣吏員與衙役下鄉,警告那些富戶、大戶,不得苛責佃戶。雖說句容的自耕農更多,佃戶很少,但畢竟還有幾百戶。
相對於句容忙碌的場景而言,隔壁的上元縣就顯得極是冷清,而冷清的背後,是減產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