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達領略過顧正臣的高談闊論,隻是頷首聽著。
李文忠、馮勝與吳禎則難掩心頭震撼,作為統兵大將,李文忠、馮勝等人熟諳兵法,知道將與兵的關係影響著整支隊伍的戰力,知道軍士的意誌在戰爭中發揮著什麼作用。
尤其是李文忠,曾帶騎兵追著元廷騎兵跑了幾天幾夜,遇到元廷埋伏還敢帶軍士直接投入戰鬥,都不帶怯戰的。
李文忠的軍士有著極強的意誌,但李文忠也清楚,支撐軍士克服疲憊,克服對死的畏懼,勇猛殺敵的意誌,很大程度上是自己的鼓舞,是自己身先士卒所帶來的,是將旗在前方召喚,鐵的紀律的催動!
軍士的意誌,不是由內而外萌發,錘煉出來的個人意誌,而是受外部感染與牽引,受戰場生死搏殺所帶來的血勇之氣!
換言之,一旦自己折損在戰場之上,那整個軍隊將會在頃刻之間喪失繼續作戰的意誌,戰力將會銳減!
自己如樹,軍士如猢猻,自己一旦倒了,下場便是猢猻散。
顧正臣的主張則是讓軍士成為一顆棵樹,擁有自發的意誌,哪怕是主將犧牲,他們依舊有勇氣,有力量,去戰鬥到最後一刻,而不是人心惶惶,各自逃命!
李文忠從來沒有想過還可以用這種方式來錘煉軍隊,顧正臣的話彆開生麵,另辟蹊徑,似乎打開了一扇從未打開的大門!
馮勝想著自己帶兵打仗,很多時候都是將“軍士”喂強的,而喂養軍士的則是軍功,是勝利。哪怕是自己軍隊再少,隻要找準機會,找準敵人的破綻,那就能戰而勝之!
征戰四方,自己罕有敗績。
可捫心自問,自己帶的軍士是最強的嗎?
不,絕不是!
馮勝看到過軍士的惶恐,聽到過軍士的抱怨,也知道有軍士當了逃兵,他們本身是沒有信仰的,能約束他們的是軍令,能鼓舞他們的是戰鼓與呐喊。
他們不清楚為什麼而戰,不明白為什麼而死,隻知道鼓聲敲響時,就需要衝鋒,隻知道戰場之上,不是敵人殺死自己,就是自己砍死敵人。
信仰?
軍士沒有!
徐達低下頭,目光中飽含痛苦。
嶺北之敗,王保保的騎兵突然出現,而自己的軍隊沒有提防,於是遭遇了自己平生以來最大的恥辱失敗!
麵對突然殺過來的蒙古騎兵,軍隊毫無紀律地潰逃,沒有在第一時間衝鋒上去擋住王保保騎兵的衝勢,以至於王保保隻一個衝擊,便毀掉了自己的前軍!
若是軍士有頑強的意誌,不怕犧牲的信仰,舍己報國的信念,興許前軍不會主動崩潰,不會竄逃暴露出中軍,不會讓王保保那麼輕易殺過來!
自己需要的隻是一點時間,一點時間就足夠了!可沒有人給自己爭取時間,因為他們畏懼到失去了抵抗,失去了戰鬥的勇氣!
信仰,這一次,自己一定要打造一支有信仰的軍隊,然後去打敗王保保,告訴他,我徐達再不會輸一次!
吳禎想起句容衛,那裡已經開始了掃盲,軍士開始識字,或許,顧正臣已經開始在句容衛中灌輸信仰!
顧正臣意氣風發,講述著自己心中的信仰式軍隊:“要讓每一個軍士知道為何而戍邊,為何而殺敵,讓每一個軍士都清楚,戰死沙場,馬革裹屍是一件光宗耀祖、名流千古的事,要讓每一個軍士知道,他們的辛苦訓練,拚死殺敵,朝廷會感念他們,大明子民也會感念他們……”
徐達起身,擊掌道:“好,說得好!”
馮勝、李文忠、吳禎跟著起身,目光中毫不掩飾讚賞之色。
李文忠抱拳,低下頭:“未見之前,以為你隻是浪得虛名,靠著舞文弄墨贏得東宮與華蓋殿青睞,如今聽聞高論,茅塞頓開,仿若看到了一條康莊的強兵之路!顧縣男,敬佩!”
顧正臣連忙避至一旁,不敢受禮:“曹國公切莫如此,小子可不敢當。”
馮勝跟著抱拳:“有何不敢當,你這一番話很可能徹底改變大明軍隊的戰力,賦予軍隊不可戰勝的魂魄!莫要說給你抱拳,便是給你叩頭都值了!”
徐達哈哈大笑,曾經失敗的陰霾一掃而空,認真地說:“宋國公所言極是有理。”
吳禎更乾脆,起身就打算撩衣擺。
顧正臣可不敢承受如此大禮,連忙拉住吳禎:“你們哪裡是敬佩,簡直是折煞我!殿下,你再不管管,我就上書彈劾他們幾個,一個個連禮儀公侯的禮儀都不顧了,應該送去禮部好好調教一番才是!”
朱標、徐達等人哄堂大笑。
吳禎自然也不是真的打算叩頭,隻不過是配合下徐達、馮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