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娘提著雞蛋籃子走了出來,小心翼翼地擱在地上:“全都是這兩個月下的雞蛋,有十四個,你看著能給多少?”
黃科臉色蒼白,額頭直冒汗,對舒娘連連使眼色。
舒娘並沒看到,而是小心地拿起一枚帶著軟毛的雞蛋吹了下,對顧正臣繼續說:“隻要價合適,咱就賣。”
顧正臣拿起一顆雞蛋,看著舒娘緊張得生怕自己打了,便笑道:“這雞蛋我要了,十四個雞蛋,大致一斤三四兩,二百文,足夠了吧?”
舒娘沒想到來的商人竟如此大方,給價也實,索性直接答應下來。
顧正臣讓李承義拿錢。
在大明朝,雞蛋可比肉貴上不少,一斤雞蛋能換四五十斤大米。尋常百姓家養隻雞,一年到頭未必舍得吃兩口雞蛋。
顧正臣讓李承義多給了兩文,將籃子一並買下,然後對舒娘說:“這錢可要存好,莫要被人惦記上。”
舒娘點數清楚之後,用手絹包起來就走向房內。
顧正臣看向黃科:“本官在調查沉船案,胡本末是此案最關鍵的人,他死了,但我有理由相信,他作為一個精明的賬房,不會沒留什麼後手亦或是證據。所以,你還是什麼都不知情嗎?”
黃科很是無禮地盯著顧正臣,咬牙問:“我很好奇,你一直待在府衙,又是如何出現在這裡的!”
“誰告訴你我一直待在府衙了?”
顧正臣含笑問。
黃科有些語塞,不知如何回答。
顧正臣給所有人的印象,確實是留在府衙,畢竟大門沒人出去過。但問題是,出府衙並不是一定要走大門,爬梯子翻牆也能出去……
“胡本末的家人很苦,若不是你在暗中接濟,她的妻子與孩子恐怕早就餓死了吧。黃科,想來你很清楚胡氏的那條腿是怎麼斷掉的。你若是知道些什麼,大可說出來。”
顧正臣正色道。
黃科深深看著顧正臣,搖了搖頭:“我什麼都不知道,誰問都是這個結果。”
顧正臣笑了笑,微微點頭:“你確實不好開口,一旦你想要開口,說不定還得沉一艘船,到那時,餓死的是胡氏,斷腿的是舒娘,胡本末的家人,你的家人,都沒了指望與依靠。罷了,逼問你也不合適,雞蛋買到了,我也該回去了。”
黃科看著含笑而去的顧正臣,渾身有些顫抖,在顧正臣離開巷道看不到身影之後,黃科更是癱坐在院子裡,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舒娘見狀,連忙拿來汗巾,關切地問:“你這是怎了,可是起熱了,如此大汗淋漓?”
黃科接過汗巾擦了一把臉,問道:“剛剛——買雞蛋的商人,你是在前溪村見到的,他去了胡本末家中?”
舒娘搖頭:“若他們去了胡本末家,我怎麼可能會將他們帶來。怎麼,他們去過胡本末家中?”
黃科沒多說,起身走向木樁,擱好木頭,舉起斧頭便砍了下去,沉聲道:“以後胡本末那裡你莫要去了,我會讓其他人送糧,凡事謹慎點好。”
溪水潺潺,小橋秋風。
李承義有些不解地問:“老爺不是說,沉船案在暗中調查,避免打草驚蛇,緣何今日竟直接對黃科說了出來,若他將此事說出去,我們再想調查豈不是難上加難?”
顧正臣看了一眼李承義,又將目光投入溪水之上,望遠道:“胡本末的死,一定是有陰謀,說不得是殺人滅口。誰有膽量做出這等事,誰又有這個能量?地方上的爭鬥,比起金陵恐怕更是殘酷,至少金陵的大部分人還是講規則,知道分寸,可這地方上,天高皇帝遠,肆意妄為狂。假定胡本末是被一些人滅了口,那你可想過,他們為何還要斷了胡氏的腿?”
李承義凝眸:“他們沒有從胡本末手中拿到想要的東西,亦或者說,隻拿到了一部分!”
顧正臣微微點頭:“所以他們逼問了胡氏,胡氏到底交沒交出東西我們不知,但有一點可以確定,胡本末一家人是那群人的眼中釘、肉中刺。而黃科作為府衙中獄卒,卻在暗中不斷接濟胡本末的家人,這不是明擺著與那群人作對嗎?”
“黃科是不是黃禾且不作定論,至少黃科不是府衙同知、通判的人,他的家境相對不少吏員來說,實在是太過清貧。我更相信他知道一些事,隻是出於對我的不信任,出於對家人的保護,不敢說罷了。”
李承義想了想,顧正臣的分析是對的。
對某些人來說,胡本末是背叛者,背叛者要死,背叛者的家人要倒黴,而同情背叛者的人也是不容存在的。
黃科冒著風險做這件事,必然不隻是出於同情。
蕭成走了過來,沉聲說:“查過了,沒有人跟著,可以回府衙了。”
顧正臣微微點頭,對蕭成說:“給秦鬆、梅鴻等人傳個口信,讓他們儘早來晉江城。這裡的水有些深,沒幾個人盯著城中動態,我總不放心。”
蕭成答應。
回到府衙時天色已晚,為了避免有人起疑,顧正臣特意露了個麵,去了一趟戶房。
月光灑落,無需點燈。
通判宅。